第57章 路见不平(1/2)
逃离漕船那片血腥的杀戮场,陈骏如同惊弓之鸟,在茂密的山林中亡命奔逃了整整一日一夜。肋下的伤口虽经他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但每一次急促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尖锐疼痛,失血带来的阵阵眩晕与长时间奔逃积累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交织在一起,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与心力。他不敢生火,不敢在任何一处停留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渴了便匍匐在溪流边,如同野兽般掬饮几口冰冷刺骨的山泉,饿了只能艰难地啃食怀中那几块早已硬如石块、难以下咽的粗麦干粮,夜晚则寻一处隐蔽的树洞、或两块巨岩形成的狭窄缝隙,在刺骨的寒意、虫蚁的叮咬与高度警惕的浅眠中煎熬度过。身后的追兵似乎并未跟来,或许是那场混乱的河上厮杀导致双方皆损失惨重,无暇他顾,或许是这片连绵起伏、植被茂密的丘陵地形有效地阻碍了追踪的脚步,但这并未给他带来丝毫安心,反而让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与对未知前路的恐惧,如同冰冷滑腻的藤蔓,一点点缠绕紧勒着他的心脏,几乎令人窒息。
直到第二日午后,日头偏西,他才勉强凭借脑海中残存的对地图的记忆和太阳的方位,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地找到一条被车轮与马蹄长期碾压形成的、深深凹陷的泥土官道。踏上这相对平坦、带着人烟气息的路面,感受到久违的、明确的人类活动痕迹,他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才得以稍稍松懈一丝缝隙,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生理疲惫与精神上的茫然无措。鄞州郡究竟在哪个方向?沿着这条官道是通向生路还是另一个陷阱?下一步该去往何处寻找安身立命之所?此刻的他,真正是身无长物,伤痕累累,如同一叶浮萍,飘荡在这茫茫江湖之中,其举步维艰的程度,远超他之前所有的想象。
他沿着官道,尽量避开可能遇到大队人马或官方巡检的时辰,专挑晨曦微露或暮色四合时分赶路,白天则潜伏在路旁茂密的林野或废弃的田舍中休息,如同受伤的野兽般默默舔舐伤口,同时竖起耳朵,警惕地观察着过往的每一个行人、每一队商旅,试图从他们的只言片语或神情举止中捕捉到一丝关于外界局势的信息。怀中的盘缠所剩无几,肋下的伤口需要更好的金疮药和休息才能愈合,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安身、获取必要补给的小镇或村落。
这日傍晚,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球,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而壮丽的橘红与绛紫色,映照着官道两旁起伏的土丘和枯黄的野草。陈骏正沿着一段蜿蜒穿行于丘陵之间的官道艰难前行,道路两侧是茂密得几乎难以穿行的灌木丛和长满荆棘的土坡。连日来的亡命奔逃与未曾愈合的伤痛,让他脚步虚浮,每迈出一步,都感到肋下传来阵阵隐痛,呼吸也变得粗重而短促。就在他强撑着精神,打算在路边寻一处相对干燥避风的凹地歇脚过夜时,前方不远处的山坳拐弯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常嘈杂、绝非寻常车马行进所能产生的声响——那声音混杂着妇人孩童惊恐的哭喊尖叫、男子粗暴蛮横的呵斥怒骂、兵刃猛烈撞击发出的刺耳铿锵声、以及骡马受惊的嘶鸣和货物箱笼被暴力掀翻、碎裂在地的沉闷声响!
陈骏的脚步瞬间如同被钉住一般,僵在原地,身体下意识地弓起,全身肌肉绷紧,如同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道旁一丛长得异常茂密、几近半人高的狗尾巴草后,迅速伏低身体,屏住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草叶,透过狭窄的缝隙,心脏狂跳着向前方望去。
只见前方约百丈开外,一处相对开阔的、因道路转弯而形成的天然空地上,一支由七八辆骡马大车组成、看起来像是经营绸缎瓷器等杂货的小型商队,被二十多个手持明晃晃钢刀、斧头、面色狰狞、浑身散发着彪悍戾气的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商队配备的护卫似乎仅有四五人,此刻已有两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生死不知,剩余一两个正背靠着车轮,挥舞着已然卷刃的钢刀苦苦支撑,但显然寡不敌众,身上不断添着新伤,险象环生。十来个商队伙计、账房先生以及随行的女眷孩童吓得蜷缩在几辆大车之间的狭小空隙里,瑟瑟发抖,绝望的哭声和哀求声混成一片,令人心揪。地上散落着被劈开的箱笼,色彩鲜艳的绸缎、洁白细腻的瓷器碎片以及其他一些杂货滚落一地,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山匪肆意践踏、抢夺。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显然是头目模样的粗壮汉子,正一脚将一个试图护住身边货箱的老账房先生踹翻在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伸手就去粗鲁地撕扯一个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年轻妇人臂上戴着的一只成色尚可的玉镯,那妇人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拼命挣扎。
是山匪劫道!光天化日之下,竟在官道之上如此猖獗行事!
陈骏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眼前的这幅景象,瞬间与他记忆深处某些被刻意尘封、却从未真正忘却的恐怖画面重叠起来——幼时家乡遭大股流寇洗劫的惨状,冲天的火光,父母在最后关头拼死将他塞进阴暗地窖时那绝望而不舍的眼神,耳边充斥着的乡邻的哀嚎与匪徒的狂笑……那些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无助与彻骨的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不规则,藏在袖中的右手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那柄饮过血的匕首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一股炽热的、近乎本能的怒火,混合着对弱者受难的强烈同情与对暴行的极度不忿,瞬间冲垮了他试图维持的冷静。救他们!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在他脑海中疯狂燃烧!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哪怕自身力量微薄,哪怕明知是以卵击石,也要像当年无人来救助他父母那般,去阻止眼前正在发生的暴行,去保护那些无助的人!
但就在他的脚步肌肉绷紧、即将不顾一切迈出的那个电光石火的刹那,另一股冰冷彻骨、如同寒冬冰水浇头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地拖住了他!这是理智,是这数月来在血与火、阴谋与背叛中无数次淬炼出的、近乎残酷的生存本能!是张彪的冷酷算计、“血狼部落”的死亡追杀、漕船上你死我活的搏杀……这江湖赤裸裸的血腥与无情,早已用最深刻的方式告诉他,冲动和所谓的“侠义心肠”,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是多么可笑、多么廉价且致命的存在!
“自身难保!肋下伤口未愈,体力耗尽,对方二十余亡命之徒,凶悍异常!你此刻冲出去,除了多添一具无谓的尸体,还能做什么?救不了任何人,只会白白送死,让之前的挣扎全都付诸东流!”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尖啸着提醒他。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是隐匿行踪,是避开一切不必要的麻烦,是如同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穿过这片危险之地!
两种截然不同、却都同样强大的意念在他脑中激烈交战,碰撞,如同两头失去了理智的疯狂野兽,在拼命撕扯着他的灵魂。一边是自幼耳濡目染、深植于心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朴素道义感,是目睹弱者惨遭蹂躏时无法磨灭的共情与燃烧的正义怒火;另一边则是用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换来的、刻入骨髓的谨慎与自保法则,是对自身岌岌可危处境清醒到近乎残忍的认知。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身体因这极度的内心矛盾与挣扎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冲出去,是十死无生的送死;眼睁睁看着,良知又如烈火灼心,何以自安?
就在这电光石火、内心天人交战的挣扎瞬间,商队那边的惨状却以更快的速度滑向更深的深渊。一名年轻气盛、试图挥舞着扁担反抗的伙计,被一个凶悍的山匪侧身轻易避开后,反手一刀狠狠砍在肩颈处,鲜血瞬间喷涌,伙计惨叫着扑倒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而那疤脸头目已强行拽下了年轻妇人的玉镯,随手塞进怀里,脸上露出淫邪的狞笑,粗糙的大手毫不客气地伸向妇人已被撕破的衣襟,意图更加不轨,周围的山匪们发出阵阵猥琐下流的哄笑,围拢过来。妇人绝望的哭喊、孩童惊恐的尖叫、老者无助的哀求,混合着山匪们野蛮的喧嚣,形成一幅令人发指的人间惨剧图景,强烈地冲击着陈骏的感官。
不能再等了!就算最终难逃一死,也不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窝囊地藏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而无所作为!那样活着,与行尸走肉何异?!
陈骏眼中猛地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厉色!他强行压下所有的恐惧、犹豫以及对自身安危的算计,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械!硬拼绝对是死路一条,必须用计!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观察、分析、利用环境,出奇制胜!
他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以极快的速度扫过整个战场环境:山匪们散漫的分布、疤脸头目所处的位置、商队人员惊恐聚集的角落、地形的高低起伏、官道的走向、甚至此时微微吹动的风向……以及,不远处那个坡度较陡、长满杂草、顶部有几块看起来已经风化松动、体积不小的岩石的山坡!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成功率微乎其微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型!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可能制造混乱、为商队争取一线生机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将“观呼吸”法门催动到极致,强行压下肋下伤口因紧张而加剧的抽痛和身体极度的疲惫感,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最低,几乎与周围的草木融为一体。他如同真正的鬼魅般,借助灌木丛和土坡投下的阴影,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向侧前方那片地势较高的山坡迂回潜行。每一步都落得极轻极缓,脚尖先着地,感受着地面的虚实,避免踩到任何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碎石,整个人的移动近乎无声。
很快,他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那几块松动岩石的上方,藏身于一簇茂密的灌木之后。下方空地上,山匪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商队的财物和女眷吸引,尤其是那头目的丑态更是引得他们哄笑不断,警戒心已然降到了最低。他死死盯住那名距离商队车辆稍远、正背对着山坡、吆五喝六指挥着几个手下从翻倒的货车上搬运看起来比较值钱的绸缎和瓷器的疤脸头目!
就是现在!机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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