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将计就计(2/2)

“锚点?”陈骏适时地表现出极大的好奇与期待。

“正是。”柳彦肯定道,“此‘锚点’,可外可内。外在之锚,或为一段经文咒语,反复持诵,心系一境;或为一缕清香,观烟袅袅,心随烟化;或为特定手印姿势,以形束意。而内在之锚,则多依托于人体自身天然存在、规律运行之生理现象。其中最基础、亦最普适之一法,便是‘观呼吸’。”

“观呼吸?”陈骏全神贯注,如同最虔诚的学子,生怕漏掉一个字。

“然也。”柳彦耐心解释,语速平缓,“人之呼吸,一呼一吸,本为天地赋予之自然节律,无需刻意控制,亦时刻存在。此法门,便是于静坐放松之后,将全部心神意识,轻柔地、持续地,专注于鼻端呼吸进出之细微感觉上。不必思考,只需感知。感知气息之冷热交替、粗细变化、长短节奏、深浅起伏。念头升起时,勿要随之飘远,亦勿要强行驱赶,只需温和地、一次次地将注意力重新引回对呼吸的感觉上即可。如此反复练习,如同擦拭铜镜,尘垢渐去,镜体自明。意念亦会在这一次次的‘回归’中,逐渐凝聚、安定。此乃静意之初阶,亦是诸多气功修炼、乃至更高深法门之共同根基。”

他不仅讲解了原理,更给出了具体可操作的方法,这正是陈骏梦寐以求的、实实在在的入门功夫!陈骏如获至宝,脸上露出豁然开朗与无比感激的神情,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柳小哥今日教诲,如同暗室明灯,为小子指明了方向!这‘观呼吸’之法,直指根本,小子回去后,定当日夜勤加练习,不负小哥指点之恩!”

柳彦含笑摆手,语气平和:“陈文书不必客气,此乃医者本分,亦是同道交流之乐。你能于繁杂俗务中,不忘内求,静心问道,已是难得。”他话锋微转,似不经意地问道:“方才听陈文书言及帮中棘手差事,限期紧迫,不知……究竟是何等要务,竟让文书如此焦虑?可有小可略尽绵薄之力之处?” 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暗藏机锋,意在试探张彪的真实意图和陈骏此行的深层目的。

陈骏心中凛然,知道对方在谨慎地投石问路。他脸上立刻显出几分尴尬、无奈与讳莫如深的神色,连连摆手,压低声音道:“哎!柳小哥好意,小子心领了!只是……只是些帮中内部俗务,琐碎繁杂,牵扯甚多,却……却实在不便与外人道也。上头严令,不得泄露半分,否则……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帮派内部纪律,用“琐碎繁杂”轻描淡写地掩盖任务的重要性,既未否认“棘手”,又避免了泄露任何关键信息,符合他底层文书的身份和处境。

柳彦目光微闪,了然一笑,不再追问,转而道:“既如此,小可便为陈文书开一剂宁神汤方吧,日常煎服,亦可辅助静心定志。” 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药方,字迹清秀飘逸,递给陈骏。

陈骏双手接过药方,再次郑重道谢。他并未立刻离去,而是仿佛又想起什么,带着几分初学者的腼腆和好奇,又向柳彦请教了几个关于练习“观呼吸”时可能出现的细微感受(如注意力涣散的具体应对、呼吸与身体放松的关系),以及气血运行时,丹田、膻中等部位可能产生的极其微弱的温热或跳动感及其大致含义的粗浅问题。柳彦也一一耐心解答,虽未深入涉及高深理论,但解答都紧扣基础原理和常见现象,为陈骏构建了一个初步的、清晰的认知框架,让他对自身那点微弱的“内视”之能,有了更具体的方向感。

离开回春堂时,陈骏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绝望感,已被一种隐秘的、充满希望的笃定所取代。虽然身后监视的目光依旧冰冷如刀,但他已成功迈出了“将计就计”的第一步!他不仅得到了实实在在的“观呼吸”静意法门,更与柳彦建立了以“求学”为实质的、更进一步的互动关系。这一切,都完美地隐藏在“求医问药”、“缓解焦虑”的合理外衣之下。

接下来的数日,陈骏严格遵循计划。他并未急于再次前往“清风苑”,以免引起张彪或监视者的过度猜疑。而是每日回到那间冰冷的厢房后,便依照柳彦所授,雷打不动地抽出固定时间,于夜深人静时,悄然练习“观呼吸”。起初,过程依旧艰难,意念如同受惊的鸟群,瞬息飞散,难以凝聚。但他凭借强大的专注力和逻辑分析能力,将整个过程拆解、观察、记录、调整:何时最容易分心?分心时思绪通常飘向何处?如何更有效、更温和地将注意力引回呼吸?他将这视为一项极其重要的“基础训练”,投入了极大的耐心和精力。数日之后,他已能偶尔捕捉到片刻的、短暂的心神凝定,虽然转瞬即逝,但在那片刻的宁静中,体内那丝原本燥乱窜动的气感,似乎也变得温顺、柔和了一丝,仿佛狂暴的溪流暂时汇入了平静的深潭。这微小的、却真切无比的进步,给了他巨大的信心和继续前行的动力。

期间,他又一次前往回春堂“复诊”,这次的理由是“练习观呼吸时遇到些许困惑,如注意力持续时间短、易受外界声响干扰等”。柳彦对他的“进境”和善于思考似乎略感惊讶,解答也更为深入细致,甚至隐约提及了当“观呼吸”纯熟后,可尝试将意念微微下沉,轻守“丹田”区域的初步心法要诀,并简要解释了丹田作为“气海”的初步概念。陈骏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并小心翼翼地与《养气心得》中的相关论述相互印证、补充,感觉眼前那扇通往神秘修行世界的大门,似乎又推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每次与柳彦的接触,都表现得如同一个谦逊好学、沉迷于基础修炼的“书呆子”,话题始终紧紧围绕“养生静心”、“基础气血感应”展开,对“酒痴”、“重宝”等敏感话题绝口不提,甚至当柳彦偶尔将话题引向江湖传闻时,他也巧妙地以“帮规森严,不敢妄议”或“小子只求内心安宁,于外界纷争实无兴趣”为由,轻描淡写地避开。他相信,自己这番专注“求学”、无意江湖的姿态,应当能一定程度上降低柳彦及其背后势力的警惕,为自己争取更多学习的时间和机会。

与此同时,他也并未忘记张彪的任务。他定期通过雷弟子,向张彪做“任务进展”汇报。汇报内容自然是经过精心加工和过滤的:诸如“属下今日尝试接近回春堂柳彦,借请教药方之机,旁敲侧击问及城外异闻,对方口风甚紧,只谈医理,不言他事”、“玄尘道长深居简出,难以得见,清风苑亦看似平静,未见异常”、“近日城中陌生面孔似有增多,然皆行踪隐秘,难以追踪”等等。这些汇报,既表明他“努力”在执行任务,又强调客观困难重重,进展缓慢,符合常理,以此麻痹张彪,为自己争取宝贵的“求学”时间。

走在返回分舵的路上,寒风依旧刺骨,监视的目光依旧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