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帮派夜宴(2/2)

说罢,他仰起头,紧闭双眼,眉头紧锁,仿佛喝的是穿肠毒药一般,极其“艰难”地将那杯底酒一饮而尽,随即被辣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齐流,整张脸憋成了酱紫色,扶着桌子半晌喘不过气来,一副文弱书生被烈酒瞬间击垮的狼狈相,淋漓尽致。

他这一番表演,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将功劳全数推给张爷和张彪,点明自己只是“照章办事”,撇清了与赵虎一系的干系;以“体弱不胜酒力”为由,合理解释了只用小杯,并塑造了弱不禁风的形象;最后“豁出去”喝下敬酒,给了对方台阶,全了礼数。那不胜酒力的狼狈样,更是坐实了他“无用书生”的人设,消解了潜在的敌意和嫉妒。

那李四显然没料到对方是这么一块滚刀肉,愣在原地,准备好的后续刁难话术全堵在了喉咙里。对方这怂包软蛋的样子,让他这重拳如同打在了棉花上,若是再逼迫,反倒显得自己欺人太甚。他只得干笑两声,掩饰着尴尬,胡乱拍了拍陈骏的肩膀:“行!陈文书也算是个痛快人!那……那你慢慢喝着,哥哥我去别桌转转!”说完,悻悻然地端着那碗没送出去的酒,转身走了。

这一关,算是险险度过。陈骏重新坐下,依旧低着头,用袖子狼狈地擦拭着呛出来的眼泪,心中却冰冷一片。刚才那一幕,绝非偶然,这是赵虎一系明目张胆的试探和拖人下水的企图。

果然,酒宴进行到后半段,气氛更加放浪,不少人已酩酊大醉。一个与赵虎交情颇深、负责城南码头的王管事,又端着酒碗晃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陈骏旁边的空凳上,满身酒气,勾住他的肩膀,话里话外开始抱怨近日账目核查变得繁琐,副册报送徒增工作量,暗示下面弟兄们辛苦,日子难过,言语间颇多牢骚,试图套话。

陈骏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是一副茫然和无辜的表情,眨着一双看似清澈又带着几分怯懦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回答:“王管事,您说的这些……小子实在不太明白。小子只是个抄写文书,每日就是按张头儿吩咐的时辰,把韩大哥送来的账目清样,再工整地誊抄一份送到他院里备案。其他的规矩、缘由,小子人微言轻,从不敢多问一句。是不是……最近哪里出了什么岔子?让弟兄们为难了?要不……您直接去问问韩大哥或者张头儿?他们肯定清楚。”

他再次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了张彪定下的规矩和其亲信弟子身上,摆出一副“我只管机械抄写,其他一概不知不问”的糊涂模样,堵死了对方所有套话的途径。那王管事见他油盐不进,像个闷葫芦,也觉无趣,嘟囔了几句,讪讪而去。

整个宴席期间,陈骏就如惊涛骇浪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始终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对于任何前来搭话、试探的人,无论是善意寒暄还是恶意挑衅,他都秉持着“谦卑到底、恭顺至极、装傻充愣、推诿到底”的原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胆小、老实、恪守本分、且对帮中暗流汹涌一无所知的文书角色。他吃得很少,只夹眼前的素菜,酒更是浅尝辄止,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听着,观察着,分析着每一句醉后真言,每一个眼神交换。

他看到张彪自始至终的冷静,如同风暴眼中的磐石;他看到赵虎等人越来越勉强的笑容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恐慌与绝望;他也看到一些中间派头目们审时度势、酒酣耳热之际开始向张彪那一桌频繁敬酒、递话的微妙迹象。权力的天平,正在这喧闹的宴席之下,不可逆转地倾斜。

宴席最终在弥漫的醉意和混乱中接近尾声。不少人瘫倒在地,鼾声如雷,或勾肩搭背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张爷早已离席,张彪也随后起身,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全场,在经过陈骏这个角落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停留了刹那。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却让陈骏心头凛然,仿佛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随即,张彪转身,大步离去。

陈骏随着稀疏的人流,默默地离开了依旧喧闹、杯盘狼藉的忠义堂。冬夜凛冽的寒风如同冰水泼面,瞬间驱散了他因长时间紧张和堂内闷热而产生的疲惫与眩晕。身后是灯火通明、酒气熏天、上演着虚伪与真实的闹剧的忠义堂;眼前,是漆黑冰冷、危机四伏、通往他那间陋室的漫长夜路。

这场夜宴,与其说是欢庆,不如说是一场公开的摊牌和站队。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无足轻重、人畜无害的角色,暂时避免了被卷入漩涡中心。但他知道,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这场看似和谐的聚会,变得更加清晰和不可逆转。赵虎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而自己这个知晓些许内情、又曾被张彪“青睐”的“旁观者”,在接下来的风暴中,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他紧了紧单薄的衣衫,将身体缩成一团,抵御着刺骨的寒风,加快脚步,向着那间冰冷但暂时能提供一丝庇护的杂物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