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意外的访客(1/2)

时值正月初旬,本该是万象更新、走亲访友的喧闹时节,然而笼罩在漕帮分舵上空的阴霾,却比腊月寒冬更加沉重凝滞,仿佛连时光都在此冻结。运河冰封如铁,厚实的冰面在灰白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码头上空无一人,昔日喧嚣被一种死寂般的空旷取代,唯有凛冽的朔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穿梭,卷起地面坚硬的雪粒,抽打在建筑门窗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分舵内部,人员稀少到了极致,留下的核心帮众如同幽影般悄无声息地活动,彼此相遇时眼神交汇迅捷而警惕,传递着难以言喻的紧张信息。张彪所在的内院,那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终日紧闭,如同蛰伏巨兽紧闭的眼睑,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使得整个分舵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呼吸间都带着无形的压力。陈骏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张以他为中心编织的无形监视之网,非但没有因年节而松懈,反而变得更加精密、更加无处不在,仿佛有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以极高的频率扫描着他这个“诱饵”的每一丝细微动静,评估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陈骏依旧每日在那间被当作“钓点”的厢房内处理着日益稀少的文书工作。厢房内,炭盆里的火苗依旧有气无力地跳跃着,散发出的微弱热量难以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独自面对满案的册籍和冰冷的空气,唯有窗外的风啸为伴。他私下进行的药浴和内服实验仍在极其谨慎地继续,进展缓慢得如同蜗行,但那种通过严谨记录、细微体察和理性分析所带来的对自身状态的微弱掌控感,成为他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下保持内心冷静与清醒的重要支柱。

这日午后,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酝酿着一场似乎永无止境的风雪。陈骏刚刚将一批无关紧要的往来文书归档完毕,正打算利用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凝神内视,尝试将脑海中那幅日益清晰的经络图谱与自身那丝依旧混乱、却似乎隐约有迹可循的微弱气感进行更精细的对照和关联。就在他心神渐趋沉静之际,厢房那扇厚实的柏木门外,忽然传来了几下清晰、克制且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陈骏心中猛地一凛,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他迅速从内视状态中抽离,眼神恢复清明,以极快的速度将书案上所有涉及经络草图、药材笔记和实验记录的草稿纸页收拢整齐,巧妙地压在几本厚重的、封面印着《漕运货物税则汇编》和《分舵日常用度流水账》的普通册籍之下,确保不留任何痕迹。他平日几乎无人拜访,即便是韩弟子交代事务,也多是不等应声便推门而入,这般带着明显礼节性的敲门声,透着一股陌生的、不容小觑的气息。

“请进。”陈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的身影逆着门外灰白的光线出现在门口。来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形瘦削挺拔,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却熨烫得十分平整的青色棉布长衫,外罩一件半旧的藏青色夹袄,衣着朴素,却透着一股干净利落。他面容清秀,肤色白皙,鼻梁挺直,薄唇微抿,眉眼间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文弱书卷气,但一双眸子却异常明亮清澈,目光扫视间带着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与敏锐。他手中提着一个尺许见方的藤编药箱,箱体打磨得光滑温润,边角处有些许磨损,显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却保养得极好。

年轻人踏入房内,反手将门虚掩,阻隔了部分寒气。他先是目光迅速而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厢房内的陈设,从简陋的书案、微弱的炭火到墙角空荡的书架,最后将视线落在陈骏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不算标准却透着真诚敬意的礼,开口问道,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打扰了。请问,您可是漕帮分舵负责文书采买事宜的陈先生?”

陈骏心中警惕之弦瞬间绷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异样,连忙起身,拱手还了一礼,语气谨慎地答道:“不敢当先生之称,折煞小生了。小子正是陈骏,忝为分舵文书。不知阁下是……?”

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和歉意的笑容,解释道:“陈文书有礼了。小可姓柳,草字‘彦’,是城南‘回春堂’药铺的学徒。今日奉家师之命,前来贵帮送一批年前便已预订下的驱寒辟邪药囊,顺道……也有些许微不足道的小事,心中存疑,想冒昧向陈文书请教一二,还望勿怪唐突。” 他说着,将手中的藤编药箱轻轻放在门旁一个闲置的矮凳上,动作轻缓,显得很有教养。

“回春堂?”陈骏心中念头电转。他清晰地记得,漕帮日常药材采买合作的主要对象是码头附近的“济世堂”,这“回春堂”名气似乎也不小,但位于城南,距离码头有段距离,往来应不如“济世堂”频繁。年前预订药囊?他仔细回想,自己经手的文书中并未见过相关记录,或许是负责杂役后勤的弟子直接办理的。但这柳彦为何指名道姓要见自己这个小小的文书?还说是“顺道请教”?这“顺道”二字,实在值得玩味。

“原来是柳小哥,失敬失敬。”陈骏不动声色,侧身指了指书案前那张唯一的木椅,“请坐。不知有何事需垂询小子?若是关乎帮中公务,小子人微言轻,见识浅薄,恐怕难以为小哥解惑。”

柳彦依言坐下,姿态端正,将药箱置于脚边,双手自然交叠放在膝上,显得从容不迫。他笑了笑,笑容温和,目光却似不经意地再次扫过陈骏案头那几本掩盖着秘密的册籍,语气轻松地说道:“陈文书过谦了。并非什么紧要公务,只是小可的一点私心好奇,萦绕心头数日,不得其解,今日恰有机会,便厚颜前来叨扰。” 他略作停顿,仿佛在组织语言,继续道:“前几日,小可随师兄来贵帮送药,在药库交接时,偶然听得贵帮药库的一位师兄闲谈提及,说陈文书前些时日曾去‘济世堂’采买过几味药材,且所选药材的搭配比例,颇为……嗯,颇为有些独到之处,与寻常舒筋活络的方子略有不同。小可学艺未精,然对药理一道向来痴迷,闻听此事,心痒难耐,故冒昧前来,想向陈文书讨教一番其中奥妙,还望文书不吝赐教。”

陈骏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后背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去“济世堂”采购药材,本是张彪安排的、看似寻常的差事,但自己所选药材的种类和具体比例,竟然引起了其他药铺学徒的注意?还传到了对方耳中?这绝非小事!张彪的监控网络果然无孔不入,连这种细节都可能被记录并流传出去?还是说,这柳彦的出现本身,就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环节?其背后目的,细思极恐!

他脸上迅速堆起无奈而又带着几分憨厚和窘迫的笑容,连忙摆手,语气带着明显的惶恐:“哎呦!柳小哥这可真是折煞小生了!这话从何说起?小子区区一个文书,平日里只与笔墨数字打交道,于医道药理一窍不通,岂敢妄谈什么‘独到之处’?前番去‘济世堂’,实在是因旧伤未愈,加之天气酷寒,筋骨酸痛难忍,奉了上头差遣,依照‘济世堂’孙老郎中开具的方子,照单抓些活血舒筋的寻常药材回来煎水烫敷而已。所选何药,用量几许,皆是孙老先生依据小子症状亲手拟定,小子不过是跑腿办事,依样画葫芦,哪里懂得其中的道理?怕是药库的师兄传话有误,或是柳小哥您听差了,万万当不得真!”

他极力将事情淡化、普通化,将所有责任推给“济世堂”的孙老郎中和“上峰差遣”,强调自己只是被动执行者,对药材搭配“一无所知”,试图切断柳彦试探的线索。

柳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利光芒,快得如同错觉,脸上温和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显得更加恳切,他仿佛并不在意陈骏的推脱,顺着话头追问,语气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哦?原来是‘济世堂’孙老先生的方子?那便更值得请教了!不瞒陈文书,家师常言,孙老先生医术精湛,尤擅调理筋骨旧伤,其用药思路往往别具匠心,令人叹服。小可听闻,陈文书所购药材中,除了常见的当归、黄芪、牛膝之外,似乎还见有杜仲一味,且黄芪的用量,似较寻常舒筋活络之方为重?不知当时孙老先生是如何诊察,才开出如此……嗯,如此侧重于温补肝肾、强健筋骨、兼通经络的方子?可是陈文书当时除了旧伤痹痛,尚有气血亏虚、肝肾不足之象?小可愚钝,百思不解其中精妙,还望文书解惑。”

他的话语听起来完全是一个虚心好学的年轻学徒在向前辈请教疑难,态度诚恳,言辞谦逊。但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的探针,精准无比地刺向陈骏之前自行摸索的药材搭配的核心思路!杜仲的加入,旨在补肝肾、强筋骨;黄芪用量偏重,意在补气固本,扶助正气。这确实偏离了单纯“舒筋活络”的范畴,更偏向于“扶正”与“祛邪”相结合,为身体打下更好基础的理念。这柳彦,绝非普通的药铺学徒!他对药材性味归经的理解相当精深,而且,他获取的信息非常具体、准确,绝非“偶然听得”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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