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武学初探(2/2)
他的思路迅速变得清晰、系统,如同在策划一项严谨的科研项目:
变量分离与可控实验:将修炼彻底拆解为孤立的、可观察的单元。绝不一开始就尝试呼吸、意念、动作三者结合。第一阶段:只进行单纯的、改良后的呼吸练习,持续数日,密切观察身体反应(心率、呼吸频率、精神状态等)。第二阶段:在呼吸平稳的基础上,加入极其轻微、保守的意念专注(如仅注意呼吸时小腹的起伏,放弃“火球”观想),继续观察。第三阶段:单独练习册中的导引动作,但完全剥离呼吸法和意念引导,只将其视为普通的、缓慢的拉伸体操,评估身体柔韧性和承受力。最后,在确认前三阶段均无不良反应后,才考虑极其谨慎地尝试最低限度的、局部的结合。
安全边际与保守原则:彻底放弃册中强调力度和速度的“吞气法”,代之以自己熟悉的、温和绵长的腹式呼吸法作为基础模板,追求平稳、深长、均匀,以放松和增加摄氧量为首要目标。彻底放弃模糊危险的“火球”意守,代之以简单的、不带情绪色彩的注意力集中,比如只感受呼吸时气息的流动或身体的细微变化。对于导引动作,以“不产生尖锐疼痛、仅感到轻微拉伸感”为绝对红线,绝不强行完成幅度。
详细记录与数据分析:他找来几张废弃的账册空白页,用木炭制成简易的笔,开始建立“修炼日志”。记录每次练习的准确时间、时长、环境条件(温度、光线)、具体的练习内容(呼吸方式、意念重点、动作名称)、以及练习过程中和练习后的一切身体感受(热、麻、胀、酸、痛、冷、倦怠、清醒等)、情绪变化(平静、烦躁、舒适等)。任何异常感觉,无论多细微,都需记录。
设定中止红线与应急预案:明确设定几条绝对不可逾越的中止线:出现任何形式的锐痛;出现明显的心悸、心慌、头晕、恶心;出现精神恍惚、幻觉或无法控制的焦虑。一旦触及红线,立即无条件停止练习,静坐或平卧观察,严重时需考虑寻求……虽然不知能向谁寻求帮助。
计划已定,陈骏不再犹豫。他重新坐正,摒弃脑中一切杂念,开始第一次尝试。他没有采用任何册中的方法,而是从最自然、最本能的鼻吸鼻呼开始,慢慢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不去控制,只是观察。然后,逐渐过渡到缓慢、深长的腹式呼吸,吸气时感受小腹微微鼓起,呼气时感受其自然内收,意念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小腹区域,但绝不去观想任何具体的形象,更不去追求“气感”。
一炷香的时间(他凭借感觉估算)过去,除了因为专注而带来的心神稍微宁静之外,并无任何特殊感觉。身体依旧冰冷,小腹处空空如也。但他并不气馁,反而觉得安心——至少,这种温和的方式没有立即带来害处。
随后的几个深夜,当初更梆响过,整个分舵彻底陷入沉睡之后,陈骏便在这间冰冷的杂物房里,开始了他的“实验”。他严格按照自己的方案,极度谨慎地推进。单纯的温和呼吸练习了三天,除了睡眠略有改善外,无他感。第四天,他尝试在呼吸末段,加入一丝极其轻微的、试图将气息导向更深处(类似“气沉丹田”的意图,但非强行灌注)的意念,呼吸节奏依旧保持缓慢。就在某次练习中,当他意念稍微集中,呼吸略加深的某个瞬间,小腹深处似乎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错觉般的温热感,但尚未等他仔细体会,便如游丝般消失无踪。
陈骏心中一动,没有欣喜,反而更加警惕。他立刻停止练习,在“日志”上详细记录下这次感觉出现时的一切细节:呼吸的深度、意念的强度、身体的姿势、当时的室内温度。在后续的练习中,他尝试复现这种感觉,却发现它时有时无,难以捉摸,完全不受控制,更像是一种随机出现的生理反应或心理暗示。
他也尝试了册中那几个看似最简单的、活动手腕、脚踝和颈部的导引动作,但完全放弃了配合气血运行的意念,只当作是缓解久坐僵硬的保健操。即便如此,他也感到这具身体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关节的轻微“嘎吱”声和肌肉的酸胀感。
几天下来,陈骏得出了一个初步的、令人沮丧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结论:这具身体的底子实在太差,气血两虚,经脉(如果存在的话)闭塞,筋骨孱弱,直接修炼这种看似“基础”的功法,即便采用最温和的方式,也收效甚微,且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而更关键的是,那本《基础锻体诀》本身,其修炼法门确实充满了简单粗暴、反生理的地方,绝非良法。
“看来,张彪所言非虚,这确是大路货……但恐怕,还是其中最劣质的那种。”陈骏摩挲着那本粗糙的册子,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张彪给他此功,动机绝非单纯。或许,这种有缺陷的功法,本就是用来筛选“资质”或控制底层人员的工具?练成了,是运气;练废了,也无人心疼。
“不能尽信书,更不能尽信人。”陈骏将册子重新用油布包好,藏匿起来,心中再无半点侥幸。武学之路,果然步步杀机,不仅需要毅力,更需要超越常理的智慧、批判的精神和以身试法的勇气。
他的“武学初探”并未带来力量,却让他认清了两点:一是自身基础的极度薄弱;二是此世流传武学可能存在的巨大风险与缺陷。这非但未让他气馁,反而激发了他更强的斗志。他调整了计划:继续以改良后的、极度保守的方式进行基础练习,首要目标是改善这具身体的健康状况,增强最基本的体力、柔韧性和免疫力,为将来可能的机会打下最基础的生理基础。同时,他要更加留意观察码头那些练武的帮众,他们的呼吸节奏、发力方式、乃至受伤后的处理手段,从实际现象中反推原理。此外,也要千方百计搜集一切关于人体、经络、草药的基础常识,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积少成多。
前路依旧黑暗,希望渺茫。但这初次以科学理性为指导的谨慎探索,虽未触及力量的门槛,却让陈骏彻底摆脱了对“秘籍”的盲目崇拜,确立了以自身为尺、以实践为镜的独特求索之道。这无疑是一个更为艰难,却也更具潜力、更贴合他本质的起点。
窗外,寒风呼啸,更梆声远远传来,已是三更。油灯早已熄灭,杂物房内伸手不见五指,绝对的黑暗与寒冷笼罩一切。陈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官提升到极致,非但不觉恐惧,反而有一种异常的清醒。他的武道之途,从一开始,就注定将是一条与前人迥异、布满质疑、需以理性照亮黑暗的独行路。
而这,仅仅是漫长黑夜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