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田埂记:账本里的蛀虫与民心的秤(2/2)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拖了条沉重的锁链。卷宗的最后部分是文献花的案子,金额不大,却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疼——

“村议事会办公经费报销清单”上列着:“杏花村白酒12瓶,合计680元”“西凤酒6瓶,合计322元”,备注栏写着“工作用餐”,字迹娟秀,和她在“廉洁自律承诺书”上的签名如出一辙。而朱静雯的调查附言里说:“走访饭馆得知,这些酒多为文献花私人宴请所用,有时甚至带回家。1002元,够张奶奶买半年的风湿药膏,够村小学买200本作业本。”

最让我沉默的是张饭馆老板的证词:“文献花说‘办公经费不用白不用’,她不知道,村议事会的打印机坏了三个月没钱修,村民开证明要跑到镇上去,来回得走两小时山路。有回王大爷的低保申请要盖章,跑了五趟才办成,回来就病倒了。”卷宗里还夹着张照片,文献花的办公桌抽屉里堆着空酒瓶,标签都没撕,而旁边的文件筐里,村民的低保申请报告积了厚厚一层灰,上面落着苍蝇屎。

林志强不知何时点燃了支烟,烟雾在风里散得快,他说:“议事长,这些案子金额不如佛庙案大,却更扎心——因为它就在百姓眼皮底下,啃的是他们碗里的饭,扒的是他们身上的衣。佛庙里的贪腐离得远,可谁拿了他们的茶苗钱、卖了他们的地,老百姓心里门儿清。”

我合上卷宗,远处的安崇新区工地上,农民工们正在收工,饭盒碰撞的声音像串清脆的风铃。他们的笑声混着方言传上来,带着股子踏实劲儿。想起朱静雯在手信末尾写的:“姑母,我把这些账算给村民听时,李奶奶哭了,说‘我们种的茶苗,原来成了别人的酒钱’。我告诉他们,会把钱追回来,种上新茶苗,盖起新学校——因为民心的秤,不能缺了分量。”

夜色渐浓,远处的塔吊亮起了灯,像串悬在夜空的星星。我蹲在楼顶的水泥地上,用石子划下处理意见,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不回头的决心:

1. 吕生华贪腐款项122万元(茶苗40万+香榧80万+好处费2万)全部追缴,一分不能少。这笔钱要分成三部分:60万用于补种优质茶苗和香榧苗,邀请省农科院的专家全程指导;30万修复灌溉渠,用最好的水泥钢筋,由村民监督小组验收;剩下的32万设立西乡村教育基金,专门资助贫困学生,每笔支出都要张榜公布。他的亲属承揽的工程立即返工,费用由张木匠承担,要是没钱,就拿他家的樟木箱和绍兴酒抵债,拍卖所得全部归入教育基金。

2. 白禄应非法所得139.34万元(卖地36万+提留款23.34万+拆迁80万)追缴后,优先补偿失地农民。张寡妇的三亩茶园必须恢复,开发商的酒楼限期拆除,拆下来的砖瓦给村民盖猪圈;张老五的补偿款要补足8.8万,另外给他孙子在县城找个勤工俭学的活儿,学费由西乡村教育基金承担。剩余的钱用来盖两座房子:一座是西乡村小学,要有图书室和操场,窗户要大,让阳光能照进每个教室;一座是养老暖房,给村里的孤寡老人住,冬天要烧地龙,夏天要有风扇。违规办理的土地使用证全部撤销,开发商和土地局的帮凶一个都不能跑,该坐牢的坐牢,该罚款的罚款,让他们知道农民的土地碰不得。

3. 文献花违规报销的1002元全额退还,一分不能少。对她进行停职检查,在全村大会上做检讨,让村民骂够了再谈别的。村议事会的办公经费要实行“村民监督小组”审核制,每笔支出都要公示三日,哪怕买支铅笔都得说清楚。打印机要马上修好,再添两台,放在村部大厅,谁要开证明随到随办。那些空酒瓶要收集起来,让文献花自己扛到废品站卖掉,所得的钱给村小学买铅笔。

4. 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基层资金专项审计”,重点核查农业补贴、土地流转、拆迁补偿等领域。从京北市派一百名审计骨干下去,和村民同吃同住,账要一笔一笔算,地要一亩一亩量。建立“民生资金跟踪系统”,每笔钱从拨款到使用都要有记录,老百姓用手机扫码就能查,让每一分钱都走在阳光下。

写完最后一条,远处的塔吊灯光晃了晃,像在点头。我想起均平二十年推行民选制度时,关街村的老支书说“江山是块大田,得勤除草、多施肥,不然会生虫”。他说这话时正蹲在地里薅草,手里捏着把小锄头,一下一下,刨得很认真。

如今看来,这些蛀虫或许永远除不尽,但只要民心的秤还在,只要有人像朱静雯那样,蹲在田埂上一棵棵数茶苗、一笔笔算明白账,这块田就永远长得出好庄稼。

林志强递来通讯器,朱静雯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清亮,像刚下过雨的田埂:“姑母,村民们说要自己选监督小组,盯着补种的茶苗发芽。张寡妇还说,等新茶下来,要给您寄半斤明前茶——真正用干净钱种出来的,带着土香味儿。”

我望着安崇新区的万家灯火,它们像撒在黑夜里的种子,正等着发芽。我说:“告诉村民,茶我等着,但更盼着看到西乡村的账本比茶还干净,盼着他们的田埂上再也不长蛀虫。”

风里传来塔吊的轰鸣声,像无数颗心在跳动,沉稳而有力。我知道,基层的贪腐像田埂上的杂草,拔了还会长,但只要握着民心这把锄头,勤勤恳恳地锄,总有一天,每寸土地都能长出公平正义的庄稼,每个村民的碗里都能盛着踏实的日子。

夜色渐深,我把卷宗收好,起身往楼下走。脚手架的铁梯在脚下咯吱作响,像在数着我们走过的每一步。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正等着我们去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