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祭坛自祭(1/2)

我撕下左袖衣襟,粗粝的麻布边缘刮过小臂,带起一阵刺痒。指尖刚触到耳廓,血就涌了出来——不是从耳道,而是从耳垂内侧一道细如发丝的裂口里,汩汩渗出,温热、黏稠,带着铁锈与陈年檀香混杂的腥气。我攥紧布条,狠狠塞进右耳,布面刚没入耳道三寸,左耳便骤然炸开一声清越铃音,仿佛有只冰凉的手指叩在耳膜上,叩得我颅骨嗡鸣。

布条一入耳,整间屋子的空气就塌陷了。

不是声音变大,是寂静被抽走了——连窗外枯枝刮过砖墙的沙沙声、自己喉头滚动的微响、甚至心跳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歌谣,自耳骨深处浮起,字字如针,扎进脑髓:

“……手印盖,债要还,七印满,身归岸……”

调子不高,却层层叠叠,像七个人同时开口,嗓音各异:有童子稚嫩的颤音,有老妪枯哑的拖腔,有僧人诵经般的低沉嗡鸣,还有妇人哭丧时那种断续呜咽……可最瘆人的,是第七声——它没有音高,只有一段持续不断的、指甲刮过青砖的“吱——嘎——”,仿佛正有人用指节,在我颅骨内壁,一笔一划,刻着什么。

我猛地拔出布条。

血已浸透整块布,暗红近黑,湿重如浸过猪油的旧符纸。可就在布面将干未干之际,七枚朱砂色的小印,毫无征兆地浮了出来。不是印在布上,而是从布纤维里“长”出来的——边缘清晰如刀刻,印文古奥难辨,形制却分明是七种不同手势:拇指压掌心、食指翘天、中指屈如钩、无名指蜷似茧、小指反折成刃、双指并立如剑、五指张开若莲……它们排列得极工整,首尾呼应,俨然北斗七星之位: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分毫不差。

我抖手一扬。

布条脱掌飞出半尺,七枚小印倏然离布腾空,悬停于我眉前三寸,彼此间距恒定如尺量。它们开始旋转——不是同向,而是各自逆旋,快得只剩残影,却诡异地不搅乱空气,连烛火都不晃一下。旋至极致,七印齐齐迸射红光,非火非焰,倒似凝固的血浆被拉成丝线,七道光束自印心射出,于我头顶三尺处交汇、缠绕、编织——刹那间,一张巨网成型。网目细密如蛛丝,却泛着金属冷光;网线通体赤红,隐隐搏动,宛如活物血管。

网络。

我扑向屋角那张榆木八仙桌,膝盖撞上桌腿,剧痛钻心,却不敢停。身后风声未至,皮肤已先起栗——那不是寒意,是被无数细针同时抵住的压迫感。我伏地翻滚,后背擦过青砖地面,粗粝石粒刮破单衣。可网已收束。

它没劈砍,没绞杀,只是无声合拢,如巨蟒缠树,又似绸缎裹尸。红光网丝勒进我裸露的脖颈、锁骨、手腕、脚踝、腰腹……皮肉凹陷,深可见骨,却奇异地未破一分。血不流,皮不裂,唯见七道凸起的印痕,自左肩胛始,斜贯脊背,绕过肋下,终于右膝外侧——位置、弧度、间距,严丝合缝对应北斗七星轨迹。每道印痕都灼烫如烙铁,皮下有东西在跳:咚、咚、咚……节奏与窗外更鼓错开半拍,却与我耳内那第七声“吱——嘎——”的刮擦频率完全一致。

我喘着粗气抬头。

头顶那方灰白泥顶,正无声龟裂。

不是炸开,不是崩塌,是沿着七道纤细如墨线的裂隙,缓缓绽开——裂纹走势,竟与我身上七道凸印遥相呼应。裂口深处,不见砖瓦,唯有一片浓稠如墨的暗红,仿佛屋顶之外,并非夜空,而是一口倒悬的血井。

然后,七条红绸垂了下来。

非锦非缎,非丝非绒,质地介于凝固的牛筋与风干的肠衣之间,表面泛着蜡质幽光,垂落时毫无声息,连尘埃都不惊起半粒。每条红绸长九尺三寸,末端各系一枚铜铃——铃身浑圆,无纹无饰,唯铃舌异样:七枚铃舌,皆非铜铸,而是七只完整人手——拇指朝天,四指微屈,掌心朝我,指尖齐齐指向我眉心正中。

那手,太真了。

指节上有薄茧,小指根部有颗褐色小痣,无名指第二关节微微外凸——像常年握笔的书生;另一只手虎口皲裂,指甲缝嵌着黑泥,食指缺了半截——像刨了一辈子黄土的农夫;还有一只手纤细苍白,腕骨突出,指甲涂着早已剥落的淡粉色蔻丹,中指戴着一枚磨得发亮的银戒……七只手,七种人生,七种死法,此刻却在同一节奏里,轻轻震颤。

我屏住呼吸。

铜铃未响。

可我听见了——不是耳中,是牙根深处,是臼齿咬合的缝隙里,是舌底涌出的津液中,都浮起同一段旋律:

“……手印盖,债要还……”

这一次,歌声里多了第八个声部。

是我在唱。

嘴唇没动,声带没震,可那段词,正从我喉管深处,一节一节,自行爬出来。我尝到血腥味,低头看去,舌尖已被自己咬破,血珠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砖上洇开七点猩红,排布,仍是北斗。

我伸手去摸腰间——那里本该别着一把桃木短匕,刀柄缠着褪色红绳,是师父临终前塞进我手里的。可指尖只触到空荡荡的裤腰。我猛然记起:昨夜子时,我亲手把它插进了西厢房那口空棺的棺盖缝隙里,刀尖朝下,镇着棺内那具“未殓之尸”——那具尸体,是我自己的脸。

我踉跄起身,撞向门边。

门栓是铁的,粗如儿臂,横插在门框铁环里。我攥住栓头,用力一拽——纹丝不动。再拽,指节发白,铁栓却连一丝震颤都没有。我改用肩撞,肩膀撞得生疼,门板却像长在墙上。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门缝底下,正缓缓渗进一线红光。不是从门外,而是从门板内部透出来的——那光沿着门缝游走,如活蛇蜿蜒,最终在门槛内侧聚成一点,凝而不散。

我蹲下。

红光里,浮出一只手掌的轮廓。

五指张开,掌心向上,掌纹清晰:生命线断裂在中指下方,智慧线末端分叉如鹿角,感情线直贯无名指根——这手纹,我日日洗漱时都见过。

是我的左手。

可我的左手,此刻正死死抠着门栓,指甲崩裂,血顺指缝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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