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槐荫路镜影:签收的血印(1/2)
车过槐荫路站,门不开。
铁皮车厢微微震颤,像一头被钉在轨道上的困兽,在惯性中滑行、喘息。电子屏上跳着冷白的字:“槐荫路——本站不停靠”,可那“停靠”二字却诡异地闪烁两下,倏然熄灭,只余下“槐荫路”三个字,固执地悬在幽蓝底色里,仿佛这站名本身便是一道未解的符咒,刻在时间褶皱深处,不容删改。
我坐在第三节车厢靠窗的位置,左手搭在冰凉的扶手上,右手无意识摩挲着裤缝。窗外,槐荫路站台空得令人心慌——没有广告灯箱,没有电子导引牌,连站名标牌都蒙着一层灰翳,像被遗忘多年。水泥地面龟裂,缝隙里钻出几茎枯黄野草,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却不见半片落叶。整座站台,空无一人。
可就在那孤零零的候车亭玻璃上,映出了满亭人影。
不是倒影,不是虚像——是实打实的、凝滞的、齐整如列兵的人影。他们穿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国营厂标配的旧式工装:靛蓝粗布,肩线硬挺,袖口磨出毛边,胸前别着褪色的厂徽,铝制的,边缘已氧化发乌。他们面朝车窗而立,脊背笔直,脚尖微分,双手垂落于身侧,唯独右臂齐刷刷抬起,五指绷直,掌心朝外,正对我的方向。
我屏住呼吸,缓缓贴向车窗。玻璃冰凉,带着铁锈与陈年汗渍混合的微腥气。我眯起左眼,用右眼单瞳聚焦——那一瞬,亭中所有人的脸,竟同时转向我。不是转动脖颈,而是整张面孔在玻璃映像中无声偏移,眼皮未抬,嘴角未动,唯瞳仁如磁石般悄然校准,齐齐锁住我的视线。
更骇人的是他们的手。
每一只右掌,皆覆着一枚暗红印记。不是颜料,不是污渍,而像是从皮肉深处渗出的烙痕——边缘微凸,泛着蜡质光泽,中央略凹,形似五瓣梅,又似半开的莲苞。五指张开,指节分明,掌纹清晰如刀刻:生命线蜿蜒如河,智慧线短而断续,感情线末端分叉,直刺小指根部……我死死盯住其中一人的左手(他左手垂落,未举),再迅速对照自己左手——纹路迥异。可当他右手举起,那掌印的每一道沟壑、每一处隆起,竟与我记忆中自己右手掌纹严丝合缝。
一股寒意自尾椎炸开,直冲天灵。我下意识抬起右手,摊开,悬在玻璃前,指尖微颤。
镜中,我的右手缓缓浮现——暗红印记,赫然成形。
纹路分毫不差。连我食指第二关节内侧那颗米粒大的褐色痣,也精准叠印在印记掌心偏右的位置。它不是浮在皮肤表面,而是沉入真皮层,随着我血脉搏动,隐隐透出温热的暗光。我猛地缩手,后颈汗毛倒竖,冷汗顺着脊沟滑入衣领,黏腻冰凉,像一条细小的蛇在爬行。
就在此时,驾驶室方向传来一声轻咳。
不是广播,不是扩音器失真,而是活人的、带着痰音的、缓慢拖长的咳嗽——“咔…嗯…”
接着,一个沙哑、干涩、仿佛砂纸磨过生铁的声音,从车厢顶部扬声器里漏出来,低得几乎被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吞没,却又字字凿进耳膜:
“被对镜认亲。”
声音落定,车厢顶灯“滋啦”一暗,再亮起时,光线泛出病态的昏黄。我浑身一僵,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枚暗红印记,正随我的心跳明灭。
“咚——”脉搏一跳,印记微亮,赤如新血;
“咚——”脉搏再跳,印记微黯,沉似陈瘀;
“咚——”第三次,它竟微微起伏,像一颗裹在皮下的、尚未破茧的心脏,在搏动,在呼吸,在……苏醒。
温热。微痒。
不是皮肤表层的刺痒,而是来自皮下组织深处的、绵密而持续的搔刮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菌丝正沿着掌纹的沟壑蔓延、分蘖、扎根。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想用痛感压住那诡异的蠕动感——可那痒意非但未消,反而顺着桡动脉向上攀援,一路爬过手腕内侧的青筋,钻进小臂肌肉的纤维间隙。我咬住后槽牙,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
这时,车窗外掠过一盏锈蚀的站台灯柱。昏黄光晕扫过玻璃,映出我身后车厢的倒影——空荡的座椅排排静默,顶灯投下拉长的阴影,而在我斜后方第三排靠窗位置,本该空着的座位上,赫然坐着一个穿靛蓝工装的男人。
他背对我,头微垂,双手搁在膝上。我死死盯着玻璃,不敢回头,只将瞳孔缩至针尖大小,捕捉那倒影的每一丝动静。
三秒。
他左手指尖,极其缓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抬了起来。
不是举手,不是招手,而是食指单独翘起,悬停于膝头上方两寸,指尖微微颤抖,像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
我喉结滚动,冷汗浸透衬衫后背。就在我几乎要窒息的刹那,那指尖忽然垂落,“嗒”一声轻响——不是敲击,而是某种湿软之物坠地的闷音。
我猛地扭头。
第三排座椅空空如也。椅面平整,连一丝褶皱都无。唯有椅背上,一点暗红,正缓缓洇开,如墨滴入水,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中心颜色最深,近乎黑褐,散发出极淡、极腥的铁锈与福尔马林混合的气息。
我踉跄起身,想奔向驾驶室。双脚刚离座,脚下却踩到一样东西——硬、薄、边缘锐利。低头,是一张泛黄的硬卡纸,约莫巴掌大,被踩在左脚鞋底与地板接缝之间。我弯腰拾起,指尖触到卡纸背面一行凸起的盲文刻痕,凹凸冰冷。翻过来——正面印着褪色红章:“槐荫路车辆段·1987年度先进生产者”。章下是钢笔手写姓名:林守业。字迹遒劲,末笔却突然拖长、扭曲,像被什么力量狠狠拽断,墨迹在纸面崩开一朵细小的墨花。
我攥紧卡片,转身望向车窗。
玻璃上,候车亭里那些穿工装的人,依旧举着手。但此刻,他们掌心的暗红印记,正一齐转向我——不是朝向车内,而是缓缓旋转九十度,掌心由正对,变为侧向,五指微屈,指尖齐齐指向我手中的卡片。
风,毫无征兆地起了。
不是从通风口,不是从车门缝隙——是凭空而起。一阵阴冷、干燥、带着陈年机油与旧报纸霉味的风,卷着几片枯槐叶,从我颈后拂过,直扑车窗。玻璃上,我的倒影被风揉皱,而亭中人影却纹丝不动,唯有他们映在玻璃上的瞳孔,齐齐收缩成针尖大小的黑点。
我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车厢壁。就在此刻,头顶扬声器“滋啦”一声尖啸,继而响起一段断续的、走调的女声广播,音色甜腻得发腻,却每个字都像钝刀割耳:
“……槐荫路站,欢迎您……本次列车终点站为……槐荫路站……请所有乘客……准备下车……”
广播戛然而止。
车厢灯光疯狂频闪,明灭之间,我瞥见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嘴角,正以违背人体结构的角度,向上撕裂——不是笑,是皮肉被无形之手强行撑开,露出底下森白的齿列与猩红的牙龈。而那倒影的右手,正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朝向我真实的面孔,暗红印记在频闪中明灭如呼吸……
我猛地闭眼,再睁——玻璃上只有我惨白的脸,额角青筋暴起,瞳孔因极度惊惧而扩散。
可右手掌心,那印记仍在搏动。
温热。微痒。
像一枚活胎,在皮下悄然翻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