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抗洪(2/2)

德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小心点!”德昇把他扶稳,从口袋里掏出块干硬的压缩饼干塞进他手里,“先垫垫,撑住!”

小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掰开饼干就往嘴里塞,干硬的饼干剌得嗓子生疼,他却嚼得飞快,就着雨水咽了下去。

“队长,你也吃点吧。”小曲说。

德昇摆了摆手,“我不饿,你们先吃。”其实他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可他知道,物资紧张,每个压缩饼干都得省着点吃。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堤坝后面是千家万户,容不得半点马虎。

可总有不怕险的老百姓,成群结队地往木桥上跑,想看看水到底涨了多少。

有的是住在河边的村民,惦记着自家被淹的房子和地里的庄稼;有的是城里的老人,闲着没事,想过来凑个热闹;还有些半大的孩子,觉得洪水新奇,瞒着家长跑出来看。

“快回去!桥面滑,水势太险!”德昇领着两个工人在桥边劝阻,嗓子喊得快冒烟了。

有的人听劝,嘟囔着“再看看”,犹豫了一下就往回走;也有人固执地站在桥边张望,手里攥着烟袋,嘴里念叨着“家里的房子怕是保不住了”“今年的收成彻底完了”,满脸焦虑。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拄着拐杖,非要往桥中间走,德昇赶紧上前拦住他。“大爷,不能再往前了,桥面湿滑,万一掉下去就麻烦了。”

“我就看看,我家的老宅子就在河对岸,我想看看还在不在。”老大爷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通红。

德昇心里一酸,他知道,那片老宅子是很多人的根。“大爷,您放心,我们一定守住堤坝,您的宅子会没事的。”

他扶着老大爷往回走,“雨这么大,您快回家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老大爷叹了口气,顺着德昇指的方向慢慢走去,背影在雨幕里显得格外孤单。

夜里十点,雨忽然加大,像有人把天河的筛子底捅漏了。手电筒的光柱里,水墙高过人头,拍在沙袋上,“轰——”一声,几十斤重的沙袋被拎起来又掼回去。

德昇胸口一闷,嗓子眼发甜,差点吐出血,他咬牙咽了。

忽然“咔嚓”一声脆响,老木桥西侧第一根桥桩出现裂缝。

德昇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怕什么,来什么,过桥后三百米,就是低洼的赵家屯,屯里还有二十多户没撤。

“党员跟我上!把桥桩绑住!”

德昇带头跳进齐胸的洪水,手里攥着钢丝绳。水冰凉,像千万根针往骨缝里扎。钢丝绳头甩上去,工人接住,绕桩三圈,再扣死卡扣。浪头砸下来,德昇被拍进水里,咕咚喝了两口黄汤,又被同伴拎出来。

一小时后,桥桩裂缝被八根钢丝绳勒住,像被五花大绑的犯人,暂时动不了。

德昇爬上岸,直接瘫在泥里,胸口剧烈起伏。有人递给他一块压缩饼干,他咬了一口,牙龈出血,饼干混着血腥味,他却嚼得津津有味。

暴雨把记忆也泡得发胀。德昇躺在湿湿的木头上,看着浑浊的洪水,思绪忽然飘回了几十年前。

那个夏天,也是这样一场连天的暴雨,下了整整半个月。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家里住在盘山城郊的夏家村。

暴雨把地里的高粱全泡烂了,绿油油的庄稼倒在水里,变成了黄褐色。

连平日里随处可见、用以果腹的野菜,也不见踪影。

家里的粮缸早就见了底,母亲夏张氏把家里仅存的一点稗子粒倒在石碾上,那是春天从地里捡回来的,原本是用来喂鸡的。

母亲推着石碾,一点点把稗子粒碾碎,石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老人的叹息。

碾碎的稗子粒里混着不少杂质,母亲又用细筛子一点点筛掉,只留下黑色的稗子面。

那面带着股土腥味,还有点苦涩,母亲把它放在锅里,用小火慢慢炒,炒出点焦香,然后加水煮成糊糊。

德昇那时候嘴壮,不管什么都吃得香,一碗稗子面糊糊,他几口就喝光了,还舔着碗底问母亲要。

可弟弟德兴比他身子骨弱,吃了这粗糙的稗子面,好几天拉不出屎,憋得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趴在炕沿上直哼哼,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母亲看着心疼,只好用手一点点帮他抠,德兴疼得嗷嗷直叫,母亲也跟着掉眼泪。

德昇在旁边看着,心里又酸又急,他想帮弟弟,却不知道该做什么。那时候他就想,以后一定要让弟弟吃上好吃的,再也不用受这样的罪。

那年德昇考上了鞍山的技校,要离开盘锦去外地念书。

家里穷,根本凑不出学费,是大哥德麟东拼西凑,跑遍了亲戚家,才勉强攒够了学费和路费。

临走那天,依旧是秋雨绵绵,德兴坚持要送二哥到盘锦那个简陋的火车站。

站台上积满了浑浊的雨水,弟弟脚上穿着一双破旧不堪、打了多处补丁的单布鞋,裤腿早已被泥水浸透了半截,冰冷地贴在瘦弱的小腿上。

他紧紧抱着德昇的胳膊,眼泪混着雨水在脸上肆意横流,一边抽噎一边喃喃地说:“二哥,我饿……家里没吃的了……”

德昇看着弟弟冻得发青的嘴唇和渴求的眼神,心里像刀割一样。

他默默地摸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把仅有的三十斤粮票和三块七毛钱都塞到了德兴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