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定数一(2/2)

王二如实答道:“小人刚出门便心口剧痛,实在无法前行,只得让李四代劳。”

魏征又召来李四,核实了情况,随后长叹一声,眼中满是感慨:“我本想测试你们二人,却没想到天意如此。你二人争论官职来源,如今看来,‘官职禄料由天者,盖不虚也’。”

王二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直以为靠攀附就能获得前程,却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李四始终秉持本心,不贪不躁,反而得到了留任的机会。

后来,王二返乡后,依旧改不了投机取巧的性子,屡屡碰壁,最终只能在乡野间苟且度日。而李四则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做事踏实认真,后来被魏征举荐,官至县丞,虽不算显赫,却也安稳顺遂。

天命从不是懈怠的借口,人为也不是投机的捷径。王二的急功近利终成空,李四的踏实本分终得偿。所谓天命,不过是对心性与品行的终极考验。守住本心,脚踏实地,命运自会在恰当的时机,给予你应得的馈赠。

6、娄师德:一钱之戒,终成台辅

唐高宗年间,扬州江都县的县衙里,有两位年轻的县尉,一人名叫娄师德,一人名叫冯元常。两人同日上任,年龄相仿,却性情迥异。娄师德为人宽厚谨慎,做事一丝不苟,凡事只求清白;冯元常则精明强干,野心勃勃,总想着快速升迁,为此不惜剑走偏锋。

一日,两人听闻城中有位名叫张冏藏的相士,精通相术,能预知祸福吉凶,便相约一同前去拜访。张冏藏见两人前来,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二位皆是富贵之相,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只是冯县尉虽能步步高升,官位却终究不及娄县尉。”

冯元常心中不服,追问道:“先生何出此言?我二人如今同职同级,为何我会不及他?”

张冏藏笑了笑,道:“冯县尉命格特殊,虽贪财好利,取财越多,官运反而越旺;而娄县尉则不同,你若敢取一文不义之财,官运便会立刻衰败,万劫不复。”

冯元常听后,不以为然,只当是相士的戏言;娄师德却将这番话牢记在心,心中暗暗发誓,此生绝不敢沾染分毫不义之财。

没过多久,两人便迎来了各自的转机。冯元常被调往浚仪县任县尉,他到任后,全然不顾百姓疾苦,大肆敛财,手段残忍。他不仅加重赋税,还纵容手下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短短几年便积累了万贯家财。有人将他的恶行告到巡察使那里,可巡察使见冯元常办事果断,误以为他是个强干的能臣,非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将他举荐为云阳县尉,官升一级。

后来,冯元常敛财之事败露,被人弹劾入狱。可他凭借着多年积累的财富,四处打点,竟奇迹般地翻了案,还被朝廷认为是“清廉强干”之人,提拔为监察御史。一时之间,冯元常风光无限,愈发坚信张冏藏的预言,行事也更加肆无忌惮。

而娄师德则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他在江都县任上,兢兢业业,体恤百姓,深得民心。有一次,一位乡绅为了感谢他解决了邻里纠纷,偷偷送给他一锭银子,娄师德当场拒绝,还严厉地斥责了对方:“为官者当清廉自守,岂能贪图私利?这银子你速速带回,否则我便将你绳之以法!”

后来,娄师德升任监察御史,奉命出使西域。途中,随行的部下见当地物产丰富,便想趁机捞些好处,劝道:“大人,此处远离京城,无人知晓,咱们取些特产回去,也无人怪罪。”

娄师德脸色一沉,道:“张冏藏先生曾告诫我,取一文不义之财便会官运衰败。我虽不知此言真假,但为官清廉本就是本分,岂能因无人知晓便放纵自己?”部下听后,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娄师德的清廉和才干,渐渐被朝廷知晓。他历任多个官职,无论身处何地,始终坚守本心,从不贪占分毫。有人嘲笑他太过迂腐,到手的富贵都不知道把握;也有人劝他适当变通,为自己谋求更多利益,可娄师德始终不为所动。

他在任期间,兴修水利,发展农业,安抚百姓,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高宗皇帝对他十分赏识,不断提拔重用。而冯元常虽然靠着敛财一路升迁,却因树敌太多,又因贪腐之事再次被弹劾,最终被罢官流放,客死他乡。

反观娄师德,凭借着清廉的品行和卓越的才干,一路官至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之职,真正做到了“台辅”之位。他在任期间,还向朝廷举荐了狄仁杰等贤才,为大唐的盛世繁华立下了不朽功勋。

晚年时,有人问起他当年张冏藏的预言,娄师德感慨道:“所谓的天命,不过是对品行的考验。我并非迷信预言,只是深知清廉是为官之本,守住底线,方能行稳致远。”

一时的捷径或许能带来短暂的繁华,但若以品行作为代价,终究难以长久。娄师德以一钱为戒,坚守清廉本心,终成一代名相;冯元常贪得无厌,虽一时得意,却难逃身败名裂的结局。这世间最可靠的“天命”,从来都是自己的品行与坚守。守住底线,方能赢得长远;不忘初心,方能行稳致远。

奏折。他为官清廉,处事严谨,在相位上坐得稳稳当当,从未想过命运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日,相府令史奚三儿趁禀报公务之机,忽然低声道:“相公,属下观您气色,近日恐有大劫。六十日内,您或将流放南海;往后六年,还会三度身陷死地,侥幸不死。但渡过这些劫难后,您会官复原职,寿近百岁,只是最终会以馁死收场。”

崔元综闻言,眉头紧锁,只当是奚三儿胡言乱语。他身居相位,深得武则天信任,怎会突然流放?更何况“三死余生”“百岁馁死”,听起来更是荒诞不经。“休得妄言!”崔元综沉声道,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可命运的齿轮,往往在不经意间转动。六十日后,崔元综因卷入一场朝堂纷争,被人诬陷谋反。武则天震怒之下,不听辩解,当即下旨将他削职夺爵,流放南海之南。

押解的囚车一路向南,越走越偏僻。南海之地湿热难耐,蚊虫叮咬,瘴气弥漫,崔元综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般苦楚。更糟的是,到了流放地不久,他便染上了血痢之症,上吐下泻,高烧不退。

狱卒见他病重,都以为他活不成了,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薄棺。崔元综躺在床上,浑身脱力,腹痛如刀绞,只觉得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可每当意识模糊之际,奚三儿的预言便在耳边回响,更想起自己一生清白,尚未洗冤,心中便燃起一丝求生的执念。

他咬着牙,强撑着喝些米汤,哪怕刚喝下去就吐出来,也从未放弃。当地有位善良的老狱卒,见他可怜,便悄悄采来些草药给他熬煮。就这般硬生生扛了百日,崔元综的血痢竟奇迹般痊愈了,第一次死劫,就这般闯了过去。

几年后,朝廷大赦天下,崔元综终于得以返乡。他雇了一艘小船,踏上归途。可船行至南海之上,突然遭遇狂风暴雨,巨浪滔天,船身瞬间被掀翻,同船的十几人尽数葬身鱼腹。

崔元综也被卷入海中,呛了好几口海水。他在浪涛中挣扎,意识渐渐模糊,就在即将溺亡之际,他胡乱抓住了一块漂浮的木板。借着木板的浮力,他才勉强保住性命,被浪头卷到了一处荒芜的海渚上。

刚爬上沙滩,崔元综便疼得险些晕厥——木板上竟钉着一根长长的铁钉,此时正深深刺入他的脊背,深入数寸,木板死死压在他身上,将他困在泥水中。伤口被海水浸泡,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他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昼夜忍痛呻吟,眼睁睁看着日落月升。

他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可求生的本能让他始终没有放弃。饿了,就抓些滩涂上的小螃蟹充饥;渴了,就喝些积攒的雨水。就这般在泥水中煎熬了三日,忽有一艘渔船停靠在海渚边,渔民们听到他的呻吟声,循声而来,见他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模样,无不心生怜悯。

众人合力将他扶起,小心翼翼地拔掉铁钉,又撕下衣衫为他包扎伤口。崔元综虚弱地报上姓名,当渔民们得知眼前这人竟是昔日的宰相时,更是震惊不已,纷纷拿出船上的粮食接济他。

伤愈后,崔元综一路辗转,靠乞讨为生,艰难地向京师方向走去。一日,他躺在一艘渡船上休息,忽然看到一位身着碧色官服的官员,竟是当年相府的令史奚三儿。奚三儿也认出了他,连忙上前搀扶,得知他的遭遇后,唏嘘不已,不仅给了他足够的盘缠,还派人护送他回京。

这是崔元综遭遇的第二次死劫,终究是逢凶化吉。

回到京师后,崔元综变卖了仅剩的衣物,勉强糊口。没过多久,当年诬陷他的人东窗事发,武则天得知崔元综蒙冤,懊悔不已,当即下旨恢复他的官职,不久后更是让他官复原职,重登相位。

可命运的考验并未结束。又过了两年,崔元综在一次外出巡查时,遭遇山匪劫道。山匪见他衣着华贵,便欲杀人越货。危急关头,随行的护卫拼死抵抗,崔元综趁乱躲进了一处山洞。山匪在山洞外搜捕了三日,始终没能找到他,最终悻悻离去。崔元综在山洞中饿了三日,险些饿死,靠着啃食树皮才得以存活——这便是他的第三次死劫。

历经三次生死,崔元综早已看淡了功名利禄。他在相位上依旧兢兢业业,却不再执着于权势,凡事顺其自然。岁月流转,他一直活到了九十九岁,辞官归隐后,每日粗茶淡饭,生活简朴。

晚年的他,食欲渐减,常常几日不进米粮,最终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安详离世。有人说他应了“百岁馁死”的预言,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那不是饥饿而亡,而是生命走到尽头的自然归宿。

崔元综的一生,起起落落,三死余生,却始终坚守着心中的信念与韧性。从宰相到流放犯,从濒死边缘到重登高位,他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却从未向命运低头。

其实人生就如一场漫长的修行,难免会遇到狂风暴雨、荆棘丛生。但只要心中有执念,骨子里有坚韧,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渡不过的劫。那些打不倒你的,终将使你更加强大。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是否一帆风顺,而在于历经磨难后,依然能保持初心,向阳而生。

17、苏味道:三辞三品禄,知命方安身

武周时期的朝堂上,苏味道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文辞清丽,处事圆融,历任要职,却始终抱着一份难得的清醒——三次被拟授三品官阶,他都执意推辞,这在人人汲汲营营的官场中,显得格外异类。

彼时,三品是仕途的重要分水岭,不仅意味着权位的跃升,更能穿戴象征尊贵的紫绶官服,是无数官员梦寐以求的荣耀。第一次接到三品授命时,苏味道正在中书省处理公文,传旨宦官刚读完诏令,他便立刻起身叩首:“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但臣自知才德浅薄,不堪三品之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武则天初时以为他只是谦虚,并未应允,可苏味道接连上了三道奏折,言辞恳切,态度坚决,最终只得作罢。没过两年,吏部再次举荐苏味道升任三品,他依旧婉拒,理由仍是“臣不合得三品”。这般反复推辞,惹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故作清高,也有人暗笑他不识抬举。

第三次拟授三品时,武则天亲自召见了苏味道。御书房内,女皇端坐龙椅,目光锐利如炬:“苏卿,你三次推辞三品之位,究竟是何缘故?莫非是觉得朕给的官阶不够高,还是暗中有所不满?”

苏味道躬身行礼,神色坦然:“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臣自入仕以来,每日战战兢兢,只求恪尽职守,从未敢有非分之想。只是臣深知自己的命格与才器,确实担不起三品的重任,强行受之,恐遭天谴,也辜负陛下信任。”

武则天闻言,沉吟片刻,指着殿外的回廊:“卿且起身行走几步,让朕瞧瞧。”苏味道依言,缓步在回廊上走了一个来回。他步态平稳,却少了几分三品官员应有的沉稳威仪,反倒透着一股隐隐的局促。

武则天看罢,缓缓点头:“卿所言非虚,你实是不合得三品。”她终究是惜才之人,虽未强授三品,却依旧重用苏味道,让他担任中书侍郎平章事,掌朝廷机要,权柄实则不输三品官员。

这一任,苏味道坐了十三年。他始终兢兢业业,处理政务细致妥帖,既不锋芒毕露,也不敷衍塞责,深得武则天倚重。期间,有人多次劝他趁机谋求三品之位,他都笑着摆手:“官职高低,不过是虚名罢了,能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做事,便已足矣。”

后来,苏味道外放为眉州刺史,不久后又改任益州长史。赴任前夕,武则天特意下旨,赐给他一袭紫绶官服——这是三品官员的服饰,算是圆了他多年来的一份“体面”。苏味道捧着紫绶,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是陛下的恩宠,却也想起了当年的推辞。

抵达益州的当晚,苏味道沐浴更衣,郑重地穿上了那袭紫绶官服。烛光下,紫绶泛着温润的光泽,衬得他面容肃穆。他对着铜镜端详片刻,想起自己一生谨慎,三次三品,终究还是穿上了这身衣服。或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虽不合得,却也躲不过最后的体面。

夜半时分,随从发现苏味道安详地卧在榻上,已然没了气息。他穿着那身紫绶官服,神色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消息传回长安,武则天惋惜不已。人们都说,苏味道是真正的智者,他深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的道理,三次推辞,不是怯懦,而是清醒。是啊,人生路上,很多东西看似光鲜诱人,实则需要与之匹配的德行与能力。懂得量力而行,知进退,不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在命运的浪潮中稳立脚跟,安度一生。

18、卢崇道:侥幸一念间,万劫不复途

唐睿宗年间,太常卿卢崇道的人生,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从云端跌入了泥潭。他的女婿,时任中书令的崔湜,因谋反罪被揭发,满门抄斩。作为亲属,卢崇道未能幸免,被牵连其中,与羽林郎将张仙一同被判流放岭南。

岭南之地,在当时是出了名的蛮荒瘴疠之地。山路崎岖,湿热难耐,蚊虫叮咬不绝,更有随时可能夺走性命的瘴气。卢崇道自幼生长在京城,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般苦楚。流放途中,他与张仙结伴而行,每日跋涉在泥泞的山路上,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对家人的思念,对未来的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从流放的第一天起,卢崇道便无日不悲号痛哭,日夜以泪洗面,没多久,两只眼睛便哭得红肿不堪,几乎看不清路。张仙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常常坐在路边,望着北方京城的方向,凄凄惨惨,不胜凄恋。

“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死在这里!”一日,卢崇道抹掉眼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冒险逃回去!就算被抓住是个死,也能死在故乡,见家人最后一面!”

张仙早已被苦难磨去了所有勇气,闻言先是一惊,随即连连摇头:“不行!流放途中看管严密,逃回去一旦被发现,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万万不可!”

可卢崇道已然下定了决心。他趁看管的兵卒不备,深夜悄悄溜走,一路昼伏夜出,躲避官府的追捕。一路上,他靠乞讨为生,吃尽了苦头,好几次险些被巡逻的官差抓住,都凭着过人的胆识和运气化险为夷。

历经数月的艰难跋涉,卢崇道终于逃回了京城。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回家,只能偷偷藏在自家老宅的密室里,每日由心腹仆人暗中送饭。躲藏的日子里,他最大的心愿便是给儿子完婚,了却一桩心事。

经人撮合,他为儿子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也是崔氏族人。婚礼筹备得小心翼翼,生怕走漏风声。可就在婚礼即将举行之际,宫中的内侍使突然来到卢家老宅,说是要挑选一位崔家女子入宫,侍奉贵人。

卢崇道吓得魂飞魄散——若是内给使发现他这个逃犯,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家人。情急之下,他心生一计,拿出家中仅剩的财物,偷偷贿赂了那位内给使,恳求他网开一面,另选一位崔家女子入宫,切勿声张他的存在。

内给使见钱眼开,又想着不过是换个女子,并非什么大事,便答应了卢崇道的请求,随便选了一位崔家女子带回了宫中。卢崇道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只盼着儿子顺利完婚,自己能从此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那位被选中的崔家女子入宫后,因言行举止粗鄙,很快便引起了贵人的怀疑。一番盘问之下,女子如实交代了自己并非内给使最初选中之人的真相。

事情败露,武则天震怒,当即下令彻查。内给使见瞒不住,只得全盘招供,将卢崇道贿赂他、藏匿家中的事情和盘托出。官兵迅速包围了卢家老宅,将躲藏在密室中的卢崇道抓获,连同他的三个儿子也一并被捉拿归案。

昔日的太常卿,如今成了阶下囚。卢崇道望着哭成一团的家人,悔恨交加。他想起流放途中的悲苦,想起逃归时的艰险,想起贿赂内给使时的侥幸,只觉得一切都像一场噩梦。若不是当初一时冲动,心存侥幸,妄图逃避罪责,也不会落得这般家破人亡的下场。

卢崇道的故事,很快在京城传开。人们都说,他是被自己的贪念和侥幸心害了。是啊,人生在世,总有规矩和底线不可逾越。犯错之后,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心存侥幸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唯有正视错误,承担责任,才能避免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返。敬畏规则,摒弃侥幸,方能行稳致远,守住自己和家人的安宁。

19、刘仁轨:糙汉一坐,竟是生死救赎

唐咸亨年间,青州刺史刘仁轨的人生遭遇了断崖式下跌。他奉命掌管海运,却因海上风浪频发,船只失事无数,粮草器械损失惨重。龙颜大怒之下,刘仁轨被削职为民,发往辽东前线效力,从一方大员沦为戴罪之身。

辽东的冬天,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平襄城的城下,军营帐篷简陋,四处弥漫着硝烟与尘土。刘仁轨本就年过半百,长途跋涉加上心中郁气,一到军营便病倒了。躺在床上,他望着帐篷顶的破洞,心中满是悲凉——昔日何等风光,如今却要在这苦寒之地苟延残喘,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这日,军营发起攻城战,喊杀声震天动地。刘仁轨挣扎着起身,让亲兵掀开帐篷的帘幕,想看看战况。他虽戴罪,却仍心系战事,盼着能立下军功,洗刷冤屈。

就在他凝神观望之际,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突然大步走来,径直坐在他面前的空地上,后背正对着他,几乎挡住了他大半个视线。那士兵穿着破旧的铠甲,浑身沾满泥土,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常年在前线拼杀的底层士卒。

刘仁轨眉头一皱,心中本就烦闷,此刻更是不悦,沉声呵斥:“大胆士卒,此乃我观阵之地,还不速速退去!”

可那士兵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纹丝不动,甚至从怀中摸出一块干硬的饼子,大口啃了起来。

刘仁轨气得脸色发青,提高音量再次呵斥:“放肆!你可知我是谁?还不快滚开!”

这一次,士兵终于转过头,脸上满是不屑,恶狠狠地回骂道:“你能看,我就不能看?这城头又不是你家的!我爱坐哪儿坐哪儿,关你屁事!”骂完,他又转回头,继续啃饼子,任凭刘仁轨如何呵斥,就是不肯挪动半步。

亲兵见状,想要上前驱赶,却被刘仁轨抬手拦住。他看着那士兵蛮横的背影,心中又气又无奈,只得挪了挪身子,从士兵的侧边勉强观望。心想这士卒真是粗鄙无礼,等战事结束,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可就在这时,城头突然射出一排冷箭,箭雨如蝗,直奔帐篷方向而来。刘仁轨瞳孔骤缩,惊呼一声,想要躲闪却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噗嗤”一声闷响,那坐在他面前的士兵突然身子一僵,手中的饼子掉落在地。一支羽箭正中心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铠甲,士兵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刘仁轨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凉。他看着那支深深嵌入士兵胸口的箭,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所处的位置——若是没有这个士兵挡在前面,这一箭,定然会射穿他的心脏!

亲兵们也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护在刘仁轨身前。刘仁轨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士兵的鼻息,早已没了气息。这个刚才还对他恶语相向的糙汉,用自己的性命,替他挡下了致命一箭。

那一刻,刘仁轨心中的怒气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愧疚与感激。他想起自己刚才的呵斥与不满,想起士兵那句“你能看,我也能看”,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他不知道这个士兵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只知道这个看似粗鲁无礼的人,用最直接的方式,救了他一命。

后来,刘仁轨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官复原职,甚至一路升迁,成为一代名将。但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个无名士兵,每当想起此事,都会感慨万千。他常常对身边的人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善良与侠义,从来都不分身份高低、举止雅俗。那个士兵或许粗鲁,却有一颗赤诚之心,他的一坐,竟是我的生死救赎。”

是啊,这世间总有一些人,看似平凡甚至粗鄙,却在不经意间,用自己的行动温暖他人、拯救他人。不要轻易以貌取人,也不要忽视身边任何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人。有时候,拯救你的,或许就是那个你最意想不到的人;善意的到来,往往藏在最不刻意的瞬间。

20、任之选:薄命之下,亦是福泽暗藏

唐武后年间,科举考场外,人声鼎沸。任之选攥着自己的考卷,神色落寞地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些高中的举子们欢呼雀跃,心中满是苦涩。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落榜了,而与他当年一同应考的张说,如今早已身居中书令之位,权倾朝野,两人的人生轨迹,早已天差地别。

任之选出身寒门,自幼苦读,才华并不逊于张说,可命运却仿佛开了个玩笑,每次科考,他都差那么一点点运气,始终未能金榜题名。多年的奔波与失意,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只剩下满心的疲惫与无奈。

思来想去,任之选决定去拜访张说。毕竟是昔日同窗,或许张说念及旧情,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他换上仅有的一件体面衣裳,忐忑地来到中书令府前。

通报之后,张说很快接见了他。看着眼前这位衣衫陈旧、面带憔悴的老同学,张说心中颇有感触。当年两人一同挑灯夜读,畅谈理想,如今自己身居高位,任之选却依旧潦倒,实在令人唏嘘。

寒暄过后,任之选不好意思地说明来意,张说并未多言,只是让人取来一束绢帛,递给他:“之选,同窗一场,我也帮不上太多忙。这束绢你拿去,权当路上的粮食用,日后若有难处,可再来找我。”

任之选接过绢帛,心中五味杂陈,千恩万谢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相府。他拿着这束绢,心中盘算着,或许可以用这些绢换些盘缠,回老家安心务农,从此不再执着于功名。

可没想到,回到租住的破屋还不到两天,任之选便突发重病,高烧不退,浑身酸痛,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心中暗叫不妙,自己孑然一身,无亲无故,若是就此倒下,恐怕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情急之下,他想起了张硕送的那束绢。他挣扎着爬起来,让邻居帮忙,将绢帛一点点变卖,换来了治病的药材。日复一日,绢帛渐渐卖完了,而他的病情,也奇迹般地好转起来,烧退了,身上的疼痛也消失了,慢慢恢复了健康。

任之选看着空空如也的包裹,心中感慨万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每当他得到一些财物,想要用来做些什么的时候,总会突然生病,直到把财物全部用来买药,病情才会痊愈。

有人说他薄命,留不住钱财,注定一生潦倒;也有人劝他,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安心接受命运的安排。任之选也曾抱怨过,怨恨过命运的不公,可久而久之,他反而释然了。

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看似保命,实则是一种另类的保护。若是那些财物没有用来买药,或许他早已因重病离世;若是他真的高中功名,步入官场,以他耿直的性格,在那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未必能善终。

后来,任之选放弃了科举,在老家开了一间小小的私塾,教书育人。他虽未获得高官厚禄,却也过得安稳自在。看着学生们一张张求知的笑脸,他心中满是欣慰。他常常对学生们说:“人生的福泽,从来都不是用功名富贵来衡量的。看似不幸的遭遇,或许背后藏着命运的善意;那些看似留不住的东西,或许本就不是属于你的归宿。”

任之选的故事,在乡邻之间流传开来。人们渐渐明白,所谓的“薄命”,未必是坏事。有时候,命运让你失去一些东西,是为了让你保住更重要的东西——比如生命,比如安宁,比如内心的平和。

是啊,人生没有绝对的幸与不幸。得到未必是福,失去也未必是祸。与其执着于那些求而不得的东西,不如坦然接受命运的馈赠,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能安然处之。守住内心的平静,做好当下的自己,便是最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