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报应十(观音经)(1/2)

1、竺惠庆

东晋末年,天下纷扰,然而在广陵(今江苏扬州)地界,有一位德行清高的僧人,名叫竺惠庆。他自幼出家,严守戒律,精研佛典,更难得的是心怀慈悲,常以济世度人为念,在乡里间声望甚隆。

元嘉十二年(公元435年),一个多事之秋。荆扬一带(大致涵盖今湖北、江苏、安徽部分地区)天降暴雨,江河泛滥,洪水成灾,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眼见生灵涂炭,竺惠庆心中忧虑,他听闻庐山清幽,是静修弘法的好去处,便决定暂时离开广陵,前往庐山,一方面是为自身修行,另一方面也希望能为受灾的苍生祈福。

他收拾好简单的行囊,主要是几部常诵的经书和一件袈裟,便来到江边,登上一艘前往九江方向的客船。同船者甚众,多是商旅和逃难之人,江面上舟楫往来,颇显匆忙。起初,天色虽阴沉,但江风尚算平和,船只缓缓离岸,驶向江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船行至宽阔的中流江面时,原本平静的江上陡然生变。天色瞬间晦暗如夜,狂风毫无征兆地呼啸而起,卷起丈许高的恶浪,猛烈地拍打着船身。木船在波峰浪谷间剧烈颠簸,如同一片无助的落叶,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船舱内一片惊惶,哭喊声、祈祷声、呕吐声混杂在一起。

经验丰富的船工拼命操控船舵,但狂风的力量远超人力所能及。幸运的是,有几艘同行或附近的船只,凭借高超的技巧和一丝运气,艰难地驶向了附近的港湾或江浦,得以靠岸避险。转眼间,茫茫江面上,竟只剩下竺惠庆所乘的这一艘船,孤零零地被狂风裹挟着,在湍急的江心打转,情况万分危急。船体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江水不断灌入舱内,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大家都明白,照此情形,沉没只是片刻之间的事。

船上的乘客早已面无人色,有人瘫软在地,有人绝望地抱住桅杆。船老大嘶哑着喊道:“定是触怒了江神!大家快祷告啊!”

amidst这极度的混乱与恐惧中,竺惠庆却显现出异于常人的镇定。他深知,此时任何慌乱都于事无补。他整理了一下被浪花打湿的僧袍,在摇晃不止的甲板上,努力盘膝坐下,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他并未随众祈求那虚无缥缈的江神,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收敛,回归正念。他深信,至诚之感,可以动天。

他不再去听耳边的风啸浪吼,不再去看眼前的惊涛骇浪,而是将全部意念专注于内心。他开始虔诚地诵念《观世音经》,声音起初不高,但在狂风的嘶吼中,却显得异常清晰而坚定:“南无观世音菩萨……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他的诵经声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渐渐地,周围几个近乎崩溃的乘客也停止了哭喊,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默默念诵起来。惠庆心无旁骛,一遍又一遍地持诵圣号,他的身影在风雨中虽然单薄,却仿佛成了一根定海神针,维系着这艘危船最后一丝生机。他坚信,真诚的信念能穿透风雨,直达慈悲的彼岸。

就在这艘船眼看要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入江底之际,奇迹发生了。

在远处的江岸沙洲上,有一些提前靠岸的旅人以及当地的居民,他们正忧心忡忡地望着江中那艘在风浪里挣扎的孤舟。突然,有人惊呼起来:“快看!那船!那船怎么回事?”

众人望去,只见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竺惠庆所在的那艘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牵引着,竟然逆着狂暴的飓风,劈开湍急的江流,稳稳地、径直地向岸边驶来!那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沉稳。在旁观者眼中,那船不像是在随波逐流,倒像是有一大队隐形的力士,正在整齐地拉着纤绳,将这艘船从鬼门关硬生生地拖回人间。

不过片刻功夫,在洲际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竺惠庆的船竟然平稳地、完好无损地靠上了岸边,与之前那些侥幸逃脱、或多或少有些损伤的船只相比,它简直是奇迹般地安然无恙。

全船的人得救了!人们相拥而泣,恍如隔世。当他们回过神来,纷纷涌向依旧静坐诵经的竺惠庆法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大家心中都明白,这场不可思议的死里逃生,与这位僧人的虔诚持诵有着莫大的关联。

疾风知劲草,危难见真心。在滔天巨浪面前,个人的力量固然渺小,但一颗至诚、专一、充满正念的心,却能产生超越想象的力量。竺惠庆的经历告诉我们,无论身处何种绝境,保持内心的镇定与良善,坚守信念,往往能激发潜能,引来转机,甚至创造奇迹。这信念,或许是对某种崇高精神的信仰,或许是对正义公理的坚持,或许是对人间温情的信赖,它如同暗夜中的灯塔,能指引我们穿越惊涛骇浪,抵达平安的彼岸。

2、释道蒙

后秦弘始十八年,京城中的僧人释道懿,派遣弟子释道蒙前往河南霍山,任务是为寺院采集药用的钟乳石。此行并非孤身,同道者尚有僧人道朗等三人。霍山深处,洞穴幽邃,钟乳多生于人迹罕至之处。

四人手持火把,深入一处洞穴。初时尚可直立行走,愈往深处,路径愈窄,寒气愈重,唯有水滴石壁的空灵之声,更衬出地底的死寂。约莫深入了三里之地,一条暗河横亘面前,水流幽深,声若呜咽。河上仅有一根不知何年搭就的独木,湿滑异常。

释道蒙年纪最轻,步履也最是轻捷。他定一定神,手持火把,小心翼翼踏木而过,虽有惊险,总算平安抵达对岸。他转身欲照应后来者。不料,第二位僧人行至河中,脚下猛地一滑,惊呼声中,连人带火把坠入冰冷刺骨的暗流,瞬间便被吞没,连挣扎的痕迹都未留下几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尚在岸这边的道朗等二人魂飞魄散,慌乱之中,他们手中的火把或因惊骇脱手,或因潮湿熄灭,竟一同坠入河中!

转瞬之间,黑暗如同厚重的墨汁,彻底泼洒下来,将释道蒙紧紧包裹。方才同伴的惨呼、落水的扑通声,似乎还在洞穴中回荡,更显出此刻绝对的死寂与幽暗。他成了这地下深渊里唯一的活物,被困在绝地,进退无路。来时的路径在彻底的黑暗中已无法辨认,而前方的暗河更是死亡的陷阱。

“生念已尽。”——这个念头冰冷地攫住了他。饥寒、恐惧、还有失去同伴的巨大悲伤,一齐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放声恸哭,哭声在空洞的穴壁间碰撞回响,更添凄凉。然而,毕竟是修行之人,哭过之后,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从心底升起。他想起平日所诵的经文,想起大慈大悲、寻声救苦的观世音菩萨。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深渊里,他整理身心,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的生命力凝聚于一声声虔诚的呼唤。他至心称念观世音菩萨圣号,并在心中发下大愿:倘若菩萨威神加持,能蒙指引,重见天日,他脱困之后,必定设斋供养百位僧众,以此功德,报答菩萨恩德。

于是,他不再哭泣,也不再徒劳地摸索,只是端坐(或跪坐)于冰冷的岩石上,一遍又一遍,持诵不止。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或许是几个时辰,或许是一整夜。就在他精诚所至,心神渐入忘我之境时,奇迹发生了。

先是极细微的一点光,如同萤火,在远处黑暗中幽幽亮起。释道蒙几乎以为是自己久处黑暗产生的幻觉。但那光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迅速扩大、变亮,刹那间,竟将整个庞大的洞穴照耀得如同白昼!在这片神奇的光明中,他清晰地看到了来时的路径,甚至看到了洞穴顶壁垂下的万千钟乳,晶莹剔透。

他不敢怠慢,循着光明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竟然真的走出了洞穴,重新站在了阳光之下!重获新生的狂喜过后,是对佛法信念前所未有的坚定。此次绝处逢生的经历,使他“信悟弥深”,此后修行中,又屡有感应灵异之事。

时光流转,到了南朝宋元嘉十九年,临川王坐镇广陵,听闻释道蒙的德行与神异,特意恭请他至王府中接受供养。同年九月,释道蒙在王府的西斋中,启建为期十日的“观世音斋”,精进修行。

斋期已进行到第九日。是夜四更将尽,万籁俱寂,一同修行的僧众皆已疲惫入睡。释道蒙却起身,至诚礼拜,感谢菩萨加持,随后准备静坐禅修。就在此时,异象再生:他忽见斋房四壁之上,有无数沙门形象显现,皆半身而出,庄严肃穆。其中更有一尊佛像,螺髻清晰分明,慈悲注视。又有一伟岸天人,头戴平上帻,身着布裤褶,手执长刀,相貌雄武非凡,手捻香枝,似要授予道蒙……

这后续的异象,仿佛是他当年在霍山洞穴中至诚感召的延续与印证。可见,当人在绝境中摒除杂念,将心神凝聚于一处信念时,其所激发出的力量与引发的感应,往往能超越常理,照亮看似不可能的归途。那一点萤火般的光明,并非来自外界,正是源自绝不放弃的、至诚的内心。

3、张畅

刘宋年间,有位居士名叫张畅,一生虔诚信奉观世音菩萨,持诵圣号,从未间断。这份信仰并非只是香案前的仪式,更是他为人处世的根基,让他在宦海沉浮中始终保有一份清明与镇定。

当时,皇室宗亲南谯王刘义宣权势煊赫,却渐生不臣之心,暗中勾结党羽,图谋篡逆。起事之前,他需要笼络朝臣,扩张势力。张畅为官清正,素有威望,自然成了南谯王极力想要争取的对象。然而,当南谯王的使者带着厚礼和许诺登门时,张畅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深知这是一条通往灭族的绝路,更违背了臣子的忠义之本。他言辞恳切,试图劝告南谯王悬崖勒马,奈何对方权欲熏心,根本听不进去。

张畅的断然拒绝,在南谯王看来,无异于公开的对抗和羞辱。既然不能为己所用,便需除之而后快,以免走漏风声或成为障碍。杀心既起,南谯王便暗中布置,欲寻机加害。

然而,就在计划动手的前夜,南谯王却做了一个极其清晰的梦。梦中,祥光缭绕,宝相庄严的观世音菩萨赫然显现,目光澄澈而威严,清晰地对他说道:“汝不可杀畅!”声音如同洪钟,震彻心扉。南谯王悚然惊醒,冷汗涔涔。他虽怀篡逆之心,但对神佛之事仍有敬畏。菩萨显梦警示,令他惊惧不已,反复思量,终究不敢违逆,只得暂时收起了谋害张畅的念头。

不久,南谯王果然举兵造反,但叛乱不得人心,很快便被朝廷大军平定。南谯王兵败身死,其党羽自然也难逃清算。作为曾经被南谯王重点笼络过的对象,尽管张畅当时严词拒绝,但仍受到牵连,被投入监狱,等待审查发落。

昔日朝廷命官,转眼沦为阶下之囚。监狱之中,阴暗潮湿,枷锁沉重。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同狱之人皆惶恐不安。张畅初入囹圄,心中亦不免波澜。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他想起自己平素的信仰,想起南谯王梦中所得的警示,心中渐渐生起一股力量。他相信,因果不虚,菩萨必会护佑诚心之人。

于是,在冰冷的牢房里,他无视周遭的哀叹与绝望,将全部心神收敛,一如平日在家中静修那般。他每日里只是至诚诵念《观世音经》,将自身的处境、未来的命运,都托付于那慈悲的圣号。一遍,两遍,十遍,百遍……他发愿要诵满千遍。枯燥的囚禁时光,反而成了他专心修持的机缘。信仰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牢狱,也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与不安。

就在他念诵将近千遍之时,奇迹发生了。一日,他稍稍活动身体,只听“咔嚓”一阵细微的脆响,身上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铁锁链,竟然应声寸寸断裂,掉落在地!同狱的囚犯都惊呆了,狱卒闻声赶来,见状亦是骇然。他们以为是锁具老旧损坏,虽觉惊异,还是取来一副全新的、更为沉重的枷锁,重新给张畅戴上。

然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没过几天,当张畅依旧心无旁骛地持诵经文时,那副新换上的枷锁,竟然如同腐朽的枯木一般,再次齐刷刷地断裂开来!

这一次,狱卒们再不敢等闲视之。此事迅速报给了掌管刑狱的官员。狱吏察验了那断成数截的铁锁,又联想到张畅平日里的镇定异于常人,以及其虔诚信佛的名声,心中暗暗思忖:此人接连两次锁断,绝非偶然,定有神明护佑。他若真是罪大恶极之徒,岂能得此感应?恐怕其案确有冤屈,或是受了无辜牵连。

思前想后,狱吏便将这奇异之事连同自己的判断,详细禀告了上司。上司听闻,也觉匪夷所思,心生敬畏。考虑到张畅本身并未参与叛乱,且有此祥瑞异象,继续关押恐招天谴。不久,上官便批复下来:“释之。”张畅由此得以重获自由。

枷锁能锁住身体,却锁不住一颗因信仰而坚定、清净的心。张畅的经历昭示我们,当身处绝境、外援断绝之时,内心的信念与坚持,才是最强大的力量。这份信念,可以是对理想的坚守,对正义的信心,或是对善念的持守,它能在至暗时刻迸发出不可思议的能量,扭转看似不可能的困局。真正的解脱,往往先从内心开始。

4、王玄谟

南朝刘宋时,太原人王玄谟,是位才干出众、性情豪迈的将领,素以志向远大、气度不凡着称。然而,即便是再英武的将领,也难免有马失前蹄之时。

一次重大的北伐战役中,王玄谟所部遭遇失利,损兵折将,未能达成战略目标。在当时,战败尤其是这样重大的军事失利,主帅需承担严厉责任。军法如山,不容徇情,王玄谟被判处死刑,囚于军中,只待令下,便要开刀问斩。一时间,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将军,从云端跌落,性命悬于一线,旦夕之间就可能身首异处。周围的同情、惋惜,甚至昔日政敌的冷眼,都如寒冰般刺骨。

就在这等待最终命运的焦灼与绝望中,某一夜,王玄谟做了一个异常清晰的梦。梦中有人告诫他:“你若能至诚诵念《观世音经》千遍,或可免除此次灾祸。”

梦醒之后,王玄谟心中五味杂陈。诵经千遍?他并非不敬神佛,但此刻身陷囹圄,命在顷刻,哪还有时间和心境去完成这千遍诵持?他感到一阵无奈的悲凉,不禁对梦中之语叹道:“我命悬于旦夕之间,千遍经文,如何能够达成?”

然而,那梦境实在真切,仿佛是他绝望中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或许是天意使然,梦中人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困境与疑虑,随即口授给他一篇简短而有力的偈颂。这偈颂不像大部头经文那样繁难,易于记诵:

“观世音,南无佛,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缘,常乐我情,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念念从心起,念佛不离心。”

这偈语直指核心,强调与佛菩萨的宿缘,并点明念诵的关键在于心念专一,时刻不忘。王玄谟得此剑法,心中顿时生起一丝希望。既然长篇经文无力完成,这简短的偈颂或许正是为他开启的一线生机。他不再犹豫,决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自此,在阴冷的囚室中,王玄谟摒弃一切杂念,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一意持诵这梦中所得的偈颂。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口中低声念诵,心中观想菩萨慈悲之容。“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他真正做到了“念念从心起,念佛不离心”。外界的时间流逝、命运的未卜,似乎都在这专注的持诵中变得模糊。他不再是那个待死的囚犯,而是一个将全部身心托付给信仰的修行者。在这种极致的专注与虔诚中,他竟在临刑前,诵满了千遍。

终于,行刑的时刻到了。王玄谟被押赴刑场,寒风萧瑟,气氛肃杀。然而,就在刀斧手即将行刑的千钧一发之际,事情发生了转机。素来与王玄谟并无深交,但深知其才能且为人正直的将军沈庆之,挺身而出,冒着风险向皇帝激烈谏言。沈庆之或许是从军事角度陈说利弊,认为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杀一良将实为损失;又或许是以情理动君,强调王玄谟过往的功绩和此次失败的复杂原因。总之,他的谏言打动了皇帝。

最终,皇帝赦免了王玄谟的死罪。当赦令传至刑场,王玄谟恍如隔世。他深知,这表面上是沈庆之的谏言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冥冥之中,那场奇异的梦、那段简短的偈颂,以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虔诚持诵,无疑是这绝处逢生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是内心的转变和坚持,引动了外部的转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玄谟后来官运亨通,历任尚书、金紫光禄大夫,直至出任重要的豫州刺史,为国家做出了更多贡献。

王玄谟的经历仿佛在诉说:绝境往往并非终点,而是内心力量的试炼场。当外在的希望似乎都已断绝,转向内在的信念与坚持,或许能催生出改变局面的契机。那种全然的专注和至诚的祈求,不仅能安定慌乱的心神,有时甚至能感召外力,于山穷水尽处,开辟出柳暗花明的生路。这份坚持,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5、伏万寿

南朝刘宋元嘉十九年,广陵地界有个名叫伏万寿的军府参军,原籍平昌。这年,他因事向上峰告假,要返回家乡。归心似箭,为赶行程,他决定连夜渡江。

是夜四更天,月隐星沉,江面一片墨黑。伏万寿与几名随从、船工登上一叶扁舟,解缆启航。起初,江面异常平静,波澜不惊,只听得见船桨划破水面的欸乃之声。舟行顺利,很快便到了大江中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方才还温顺如镜的江水,骤然间变了脸色。一股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而起,其势迅猛,利如箭镞,吹得小船在江心剧烈打转。漆黑的夜幕下,不辨南北东西,船工完全失去了方向,只能任凭风浪摆布。巨浪一个接一个砸向船帮,江水不断涌入舱内,小小的船只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就要倾覆。在这茫茫大江的中心,又是深夜,一旦落水,绝无生还可能。船上众人面无人色,惊慌失措,唯有伏万寿,虽也心惊,却还保持着几分镇定。

原来,伏万寿平日便诚心敬奉佛法,尤其深信观世音菩萨的慈悲救护之力。值此生死关头,他深知人力已尽,唯有仰仗神佛。他摒弃所有杂念,不再去听耳边的风啸浪吼,也不再去看眼前的无边黑暗,将全部身心收敛,一心一意归命于观世音菩萨,口中低声而坚定地持诵圣号,祈求菩萨指引生路。他的念诵并非机械重复,而是倾注了全部的信念和恳求,绵绵不绝,与风浪声交织在一起。

说也奇怪,就在他至诚诵念之时,原本因恐惧而乱作一团的船上,有几个人几乎同时惊呼起来:“光!北岸有光!”伏万寿循声望去,果见漆黑的江北岸线上,隐约出现一团光亮,朦朦胧胧,看上去像是村落里夜晚点燃的灯火。

在这绝望的黑暗中,这一点火光无疑是指引方向的唯一希望!众人士气大振。伏万寿喜道:“那必定是岸边人家的灯火,是阳世之火!我们有救了!”船工立刻打起精神,依据那光点的方向,奋力调整船头,逆着风浪,艰难却目标明确地向北岸驶去。

在信念的支撑和方向的指引下,小船竟真的劈波斩浪,一步步靠近岸边。天将破晓未破晓之时,他们成功抵达北岸,一行人踏上了坚实的土地,恍如隔世。

惊魂稍定,伏万寿惦记着要感谢那在绝境中给予他们指引灯火的村落。他们沿着江岸寻找,果然见到一处村庄。伏万寿向早起的村民打听:“请问昨夜是哪户人家在江边点了灯火?真是救了我们一船人的性命啊!”

被问及的村民却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异口同声地说:“客官怕是看错了吧?昨夜江上风浪那么大,黑灯瞎火的,谁家会半夜在江边点灯?我们这里昨夜并无一人燃火。”

伏万寿闻言,先是愕然,随即恍然大悟。在那狂风恶浪、漆黑一片的江心,寻常灯火根本无法远传,更不可能被清晰地看到。那适时出现、指引他们精准靠岸的光明,并非人间凡火,乃是菩萨威神之力所显现的奇迹啊!他回想当时船上数人一同目睹,绝非幻觉。于是,他与随从们对望一眼,心中充满了对佛法感应的无限敬畏与感激。

这次经历,让伏万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仰。那夜江心的灯火,照亮的不仅是靠岸的航路,更是他心中的信念之路。它无声地启示:人在迷途,尤其是心陷迷茫恐惧之时,若能坚定信念,心持善念,便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心灯。这盏灯,或许自身微弱,却足以穿透迷雾,引你走向平安的彼岸。有时,那盏引路的灯,就亮在绝不放弃的心里。

6、卞悦之求子

元嘉十四年的春天来得迟,潮沟边的柳枝刚抽芽,卞悦之就着晨光把最后一卷账册核对完,指尖划过“年五十”的户籍记录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是济阴人氏,在京城做着朝请的差事,不算显赫却也安稳。宅子就安在潮沟旁,推开后窗能看见商船划过水面的涟漪,可这份景致里总缺了点人气——成婚二十多年,妻子陈氏始终没能诞下子嗣。起初两人还盼着,后来陈氏的腰弯了些,卞悦之的鬓角也染了霜,那份盼头就像潮沟里的浮萍,风一吹就晃得没了踪影。

“老爷,尝尝新蒸的麦饼。”陈氏端着食盘进来时,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把一碟蜜饯推到卞悦之面前,轻声道:“前儿去相国寺上香,听住持说城西张屠户家,也是多年无子,后来纳了妾,不到半年就添了胖小子。”

卞悦之捏着麦饼的手顿了顿。他知道妻子的心思,这些年陈氏总觉得是自己没能尽到本分,夜里常对着烛火抹泪。他放下饼,握住妻子的手:“你我夫妻多年,何必提这些。”

“不行。”陈氏抽回手,语气却软了下来,“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卞家的香火。我已经托人去乡下打听了,有个姓刘的姑娘,性子温顺,手脚也勤快,下个月就能带来见你。”

卞悦之望着妻子泛红的眼眶,终究没再说拒绝的话。

没过多久,刘氏就进了门。姑娘才十八,眉眼清秀,见了人就低头抿着唇笑,做事也利落,每日早早起来打扫庭院,给陈氏和卞悦之端茶送水,从不惹是非。陈氏待她也亲厚,常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给她戴,教她做京城里的点心。卞悦之看在眼里,心里的郁结散了些,只盼着能如妻子所愿,早日有个孩子。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刘氏的肚子始终没动静。春去秋来又一年,陈氏的笑容淡了,刘氏也渐渐没了往日的活泼,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卞悦之看着家里沉闷的气氛,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去书房。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那里放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观音经》,是去年去相国寺时住持送的。卞悦之拿起经书,指尖拂过“救苦救难”四个字,忽然想起住持当时说的话:“心诚则灵,若有心愿,可诵此经千遍,必能得偿。”

他以前从不信这些,可如今走投无路,倒生出些孤注一掷的念头。那天夜里,卞悦之在书房点燃一支香,对着观音像拜了三拜,轻声说:“若能让卞家有后,我必日日行善,不负此愿。”

从那天起,卞悦之每天做完差事就往书房去,诵读《观音经》。起初陈氏和刘氏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觉得他回来得早了,待在书房的时间长了。后来陈氏偶然撞见他在灯下诵经,手里还数着念珠,顿时红了眼眶,悄悄退了出去,从此每天都提前温好茶水,放在书房门口。

刘氏也知道了这事。有天夜里她起夜,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看见卞悦之正专注地捧着经书,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她站在门外,忽然想起自己刚进门时,卞悦之怕她拘谨,特意让厨房做她爱吃的荠菜饺子;想起陈氏教她绣花时,说“咱们是一家人,别见外”。她鼻子一酸,转身回房,从那以后,每天清晨都会在书房的香炉里添上新的香灰。

日子在一页页经书里悄悄溜走,卞悦之的念珠数了一遍又一遍,经书的纸页被翻得软了,他诵读的声音也从生涩变得流畅。转眼到了冬天,当他数到第九百九十九遍时,刘氏忽然在晨起时犯了恶心,陈氏急忙请了大夫来,号脉后大夫笑着道:“恭喜夫人,贺喜老爷,是喜脉!”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卞家上下都慌了神,又跟着喜极而泣。陈氏拉着刘氏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太好了,太好了……”卞悦之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昨夜诵读最后一遍经书时,窗外飘起了雪花,落在窗台上,像撒了一层碎玉。他摸了摸案上的经书,心里忽然明白,不是经书有灵,是这份盼子的心意,让一家人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转年开春,刘氏生下了一个男孩。那天潮沟边的柳枝绿得发亮,卞悦之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忽然想起自己五十岁这年,经历的不只是得子的喜悦,还有妻子的体谅、刘氏的感恩,以及一家人在期盼中彼此扶持的温暖。

后来有人问卞悦之,是不是真的是观音显灵。他总是笑着摇头,说:“哪有什么显灵,不过是心诚罢了。这心诚,不是对神明的祈求,是对家人的真心,是不放弃的坚持。”

是啊,生活里的许多心愿,从来不是靠虚无的等待就能实现。那些看似“心想事成”的结局背后,藏着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体谅,是困境中不放弃的坚守,是把彼此的心愿当成自己的事来努力的真心。这份真心,才是世间最珍贵的“灵验”。

卷宗,又听闻孙敬德平日奉佛虔诚,造像礼敬,沉吟良久,叹道:“此乃至诚通神,非人力所能及也。”遂上表天子,力陈其冤,请求特赦。天子准奏。

孙敬德拖着镣铐走出死牢,恍如隔世。他一路跋涉,归心似箭,直奔家中那间小小的佛堂。推开门,尘埃在光柱中飞舞,那尊楠木观音像依旧静静地立在案上,慈目低垂。他踉跄上前,欲要礼拜,目光却猛地凝住了——在那观音像的颈项之上,赫然交错着三道清晰的刀痕,深入木理,如同新斫。

他浑身一震,随即泪如雨下,不是后怕,而是无以言表的感念。他俯身下拜,长跪不起。原来,那千钧一发之际,并非刀锋无力,而是冥冥中有大悲之力,以其形代其受,将那断头之厄,引到了这木像之上。

此事传扬开去,震动朝野。高欢下令,将孙敬德所诵“救生观世音”之圣号及其灵验,录为经文,抄写流传,世人称之为《高王观世音经》。自此,大江南北,无论贵贱,诵者日众。

可见,至诚之心,能感天动地,金石为开。那断刃三折,非刀不利,是慈悲之力,更坚于钢铁;颈项无伤,非命不该绝,是信念所至,已超脱形骸。人在绝境,但存一念纯粹,一心不散,便是无上之力,足以撼动命运的锁链。

15、高 荀

地牢深陷,黑暗黏稠得如同凝固的墨。空气里弥漫着腐土、秽物和绝望混合的气息。荥阳人高荀蜷在角落,沉重的铁镣陷进皮肉,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刺骨的冰凉和摩擦的痛楚。他年已五十,半生光阴算不得清白,却也未曾想过会因一桩人命官司陷于此地。那是一场混斗,失了手,人便没了。是债,得还。他认。

“分意必死”——这四个字像铁钉,早已楔入他的脑海。他甚至不再去分辨日夜,只等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同牢的还有个年轻人,性子还没磨平,偶尔会发出些压抑的呜咽。一日,那年轻人凑过来,声音枯涩:“喂,老哥,听说……诚心念观世音菩萨,或能得救。”

高荀眼皮都未抬,喉咙里滚出一声类似冷笑的叹息:“我罪至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甘心受诬?谈不上,但确是自个儿造下的业。何由可免?” 他这条命,在他看来,已是贴在阎王簿上的了,只等朱笔一勾。

那同禁的囚徒却不放弃,或许是自身的恐惧需要藉由劝慰他人来排遣,又或许是高荀那死灰般的神情让他不忍,接连几日,反复劝说:“总是一条生路,试试何妨?心诚则灵啊……”

许是被扰得烦了,许是心底那最后一丝对阳世光亮的贪恋被搅动,高荀那颗枯死的心,竟微微裂开了一道缝。他想起幼时随母亲去庙里,那金身塑像低垂的眉眼,是何等的慈悲宁静。他这一生,奔波劳碌,争强斗狠,何曾有过片刻那样的安宁?

“罢了……”他沙哑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向那冥冥中的存在立誓,“若佛神真能垂怜我这般罪人,我高荀在此发誓:自此舍恶行善,专念观音名号,片刻不忘。若能侥幸得脱此难,愿倾家产起五层浮图,舍此残身作寺中奴仆,供养众僧,以赎前愆!”

这誓愿一出,心中反倒奇异地平静下来。不再去想那生死,只将那“南无观世音菩萨”六字,当作唯一的念头,在心中反复提起。起初杂念仍如蝇蚁纷扰,杀人的场景、官差的呵斥、刑场的幻想,交错闪现。他不理会,只将那名号如同磐石,压在纷乱的思绪上。念到后来,口舌生津,那声音仿佛不是出自他口,而是从心底深处自然流淌出来。困了便念着睡去,醒了第一念便又接上,真个是“不离造次”。

如此过了约莫十来日。一夜,他正念得专注,忽听身上“咔”的一声轻响,那束缚了他数月、沉重无比的铁钳和锁链,竟自行松脱,哗啦啦堆落在地!这声响在死寂的地牢里尤为惊心。他自己也愣住了,借着石壁渗下的微光,看着自己恢复自由的、布满淤痕的手腕脚踝,恍在梦中。

监守的狱卒闻声赶来,举灯一看,骇得面无人色。锁链完好,锁头紧闭,全然不见撬损痕迹。他惊恐地看着呆坐在地、神情却异常平和的高荀,颤声道:“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高荀抬眼,目光澄净:“非是妖法,乃菩萨慈悲。”

狱卒不敢擅断,层层上报。主管此案的官员闻听,又惊又惧,亲来查验,亦不得其解。他盯着高荀,半晌,语气复杂地说道:“若当真是佛神怜你,自有神异……那我且看你,到了刑场之上,这刀,斩不斩得下你的头!”

临刑之日,天色灰蒙。市场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高荀被押上刑台,跪地合目,心中一片清明,唯有一句圣号,朗朗分明。监斩官令下,刽子手深吸一口气,抡起那磨得雪亮的鬼头刀,奋力劈下!

只听得“锵”的一声刺耳锐响,如同斩中了无形的精钢!那厚背鬼头刀竟应声而断,前半截“当啷”落地,砸起几点尘埃。高荀颈后一凉,伸手去摸,肌肤完好,连道红痕也无。

刑场上下,一片死寂,随即哗然如沸。监斩官冷汗涔涔,急令再取一刀。结果亦然,刀断如故。此事再也遮掩不住,直奏天庭。朝廷以灵异故,下诏赦免其死罪。

高荀脱得囹圄,未曾归家,便直奔城外山寺。他倾尽家财,招募工匠,亲自负土搬石,历经寒暑,一座五层浮图终于巍然矗立。他亦履行誓言,舍身寺中,为众僧执役,洒扫庭院,劈柴担水,甘之如饴。昔日的凶戾之气,早已化为眉目间的谦和与宁静。

可见,佛法慈悲,不舍一人。纵然罪孽深重,若能一念回光,发露忏悔,立誓迁善,其心亦能感格天听。那铁锁自解,刀刃自断,非是金石不坚,乃是忏悔之力、愿力、至诚之力,汇聚成不可思议的解脱之光,照破了最深厚的黑暗。人之新生,不在躯壳之存续,而在心念之回转,弃恶从善,方是真正的解脱。

16、史隽铸像

南北朝的建康城,书肆与道观总是烟火鼎盛。史隽的书房就在朱雀航旁,窗下堆着刚校完的《道德经》,案头却摆着半块摔碎的佛像瓷片——那是前日他路过瓦官寺,见僧人诵经,一时兴起随手敲破的。

“佛不过夷狄小神,论清静无为,不及老庄;论济世安民,不如孔孟,值得这般供奉?”他呷着茶,对来访的友人赵文笑道。话音刚落,便习惯性地踢了踢桌腿,却忽然皱起眉——右脚小腿一阵抽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筋肉里乱扎。

赵文见他弯腰揉腿,皱眉道:“你这脚挛的毛病,不是说喝了道士的符水就好?”史隽摆了摆手,语气添了几分烦躁:“别提了,连城郊的老中医都请了,芍药甘草汤喝了三剂,夜里还是疼得翻不了身。”

这脚挛起初只是偶尔发作,后来竟愈演愈烈。史隽原本每日要去书肆淘书,如今连跨出门槛都要扶着墙,脾气也越发急躁。他按道教仪轨设了神坛,焚香祭拜太上老君,甚至托人求来龙虎山的符篆烧成灰兑水喝,可疼痛半点没减,反倒疼得更勤了。

一日清晨,史隽疼得冷汗直流,正对着床沿捶腿,赵文提着药包来了。见他形容枯槁,赵文叹了口气:“你素来不信佛,可眼下实在没办法了。我听说《大乘造像功德经》里说,造佛形像能消灾祛病,你不如试造一尊观音像?”

“让我供奉那小神?”史隽本想拒绝,可小腿忽然又是一阵痉挛,疼得他牙都咬碎了。赵文趁热打铁道:“不过是铸尊像,权当死马当活马医,总比躺着受罪强。”史隽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终究点了头。

他差人寻来城里最好的铜匠,却只丢出一锭银子:“随便铸尊像,过得去就行。”铜匠却较真,取来上等的丹阳铜,先塑了泥模,又细细刻出观音的衣纹。史隽起初只在旁冷眼瞧着,后来见铜匠对着泥模反复打磨,忍不住问:“不过是尊像,何须这般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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