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力量的困惑(1/2)

从蒯府那场充斥着丝竹管弦、珍馐美馔与虚情客套的宴饮中归来,已有数日。李寻将自己深深锁在那方简陋的小院里,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久久不语。庭院寂静,唯有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更衬得他心绪如麻。

脑海中,两幅画面如同水火交侵,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一幅是蒯府宴席上的景象:雕梁画栋,觥筹交错,士族子弟们宽袍博带,言笑晏晏,谈论着玄妙的清谈、风雅的诗词,或是家族间的联姻与利益的交换。他们面容白皙,举止从容,仿佛置身于一个与外界苦难完全隔绝的琉璃罩中。那熏香的暖风,那玉杯中的美酒,那侍女们轻盈的舞步,无不彰显着一种极致的、建立在某种无形基础上的安逸。

而另一幅,则是王琰临终前,那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混杂着血沫与绝望的悲鸣。那嘶哑的声音,那不甘的眼神,那被肺痨和更深重的“心病”彻底摧垮的灵魂,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蒯府那层华丽的假象,也将李寻从短暂的、近乎迷醉的观察中狠狠拽回现实。

这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在他脑中激烈碰撞,带来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沉的困惑与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他坐在院中那冰凉的石凳上,仰头望着建康城冬日里常有的、灰蒙蒙如同浸了水的抹布一般的天空,第一次,对自己苦苦追寻、修炼的种种“术”,产生了深刻而尖锐的怀疑。

医术。 他继承了孙婆婆那份源于草根、重在实效的衣钵,又得隐谷吴郎中倾囊相授,理论与经验兼备。他自信,单以技艺论,他已登堂入室,远超寻常郎中。他能缓解病痛,正骨疗伤,甚至在某些危急关头,凭借对“气”的微妙感知和精准用药,硬生生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性命。他救过商队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员,治好了坊间无数百姓的头疼脑热、陈年痼疾。一包草药,几根银针,往往便能决定一个家庭的悲欢。可是,他能救得了王琰那颗被这吃人的时代、被那坚不可摧的门第壁垒彻底摧垮的心吗?能治愈这整个社会早已深入骨髓的沉疴痼疾吗?不能。王琰死了,死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绝望,肺痨不过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放眼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王琰”,他们或许身体康健,但他们的精神、他们的前途、他们的尊严,却在那一重重无形的壁垒前撞得头破血流,他们的“病”,是医术无论如何精湛,也开不出对症之方的。

思绪及此,几天前在蒯府偏厅偶然听到的几句低语,望江楼那些来自北方商贩的讨论话语不受控制地浮现耳边。

“……听说石虎又发大兵,自襄国而出,旌旗蔽日,目标是悬瓠(今河南汝南)一带……”

“唉,颍川、汝南诸郡,怕是又要遭殃了。胡骑所过,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啊……”

“何止是寸草不生?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坞堡被攻破,男子身高过车轮者尽数坑杀,妇孺则沦为‘两脚羊’,充作军粮……易子而食,析骸而爨,早已不是传闻……”

“两脚羊”……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寻的心上。刹那间,蒯府那悠扬的乐声、馥郁的酒香瞬间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数年前,他跟随流民队伍仓皇南逃时,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地狱般的景象——

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啊!广袤的北方平原,不再是熟悉的阡陌田园,而是化作了无边无际的修罗场。烽烟滚滚,遮天蔽日。道路两旁,是倒毙的、已经开始腐烂肿胀的尸体,任由乌鸦和野狗啃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他曾亲眼看见,一支溃兵过后,整个村庄死寂无声,只有断壁残垣间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他曾亲眼看见,饥饿到极点的流民,眼神麻木地分割着倒毙同伴的肢体,锅中翻滚的肉块,形状诡异……他曾亲眼看见,胡人骑兵纵马驰骋,用长矛将啼哭的婴儿挑起,如同玩弄一件玩具,随后随意抛掷于地,摔成一滩肉泥。而更多的妇孺,被绳索串联,像牲畜一样被驱赶着北上,她们的眼神空洞,早已失去了人的光彩,只剩下绝望的死灰。人命,在那个时候,卑贱得连猪狗都不如。猪狗尚能被圈养,而他们,只是随时可以被宰杀、被消耗的“两脚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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