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绝望中的微光(1/2)

那场几乎酿成的、交换妻子以为食粮的惨剧,如同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疤,烙印在每一个目睹或听闻的流民心上,也让这支本就绝望的队伍,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沉重。空气仿佛凝固了,不再是简单的浑浊,而是充满了绝望的微粒,吸入肺中都带着冰凉的刺痛。人们更加沉默,只是机械地、依靠本能挪动着灌铅般的双腿,眼神刻意地躲避着彼此,尤其是那些还带着幼童的父母,他们的眼中除了原有的麻木,更多了一层深重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警惕,以及一种难以向外人言说的、混合着羞愧与巨大悲哀的复杂情绪。人性的底线曾被赤裸裸地摆上祭坛,虽然最后时刻被阻止,但那道深刻的裂痕,已经无法弥合。

然而,生命与人心,有时竟也顽强得超乎想象。就在这片似乎被所有神明彻底遗弃、只剩下求生本能与黑暗挣扎的土地上,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闪烁起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人性之光。它们如同无尽暗夜中偶然飞起的零星萤火,光芒是那样渺小,甚至无法照亮脚下三尺之地,更遑论驱散笼罩四野的深沉黑暗,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在固执地提醒着所有濒临崩溃的灵魂:在心底最深处,那一点属于“人”的温暖与尊严,尚未被彻底的苦难和兽性所吞噬。

队伍里,有一位姓孔的老秀才,年纪约莫六十上下,原本浆洗得发白的青衫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须发皆白且沾满尘垢,但奇异的是,他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却依旧保持着一份读书人特有的清亮与某种近乎固执的澄澈。他原本是去邻县投靠嫁出去的女儿,不料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女儿一家失散,生死不明,他自己也身无长物,沦落至此。他身体孱弱,走得异常艰难,常常需要好心的乡邻搀扶一把,但他身上似乎总带着一点别人没有的“东西”——那不是粮食,不是财物,而是一种源自故纸堆、看似迂腐却在此时此地显得格外珍贵的精神气韵。

这天午后,队伍在一片光秃秃的丘陵背风处暂时歇脚。几个面黄肌瘦、因长期饥饿而腹部鼓胀、眼神里只剩下惊恐的孩子,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像一群失去庇护的幼兽。低低的啜泣声从他们中间传出,是想念再也回不去的家,是害怕看不见的明天,是纯粹的、无法忍受的饥饿带来的痛苦。

孔老秀才颤颤巍巍地挪过去,缓缓靠在一棵早已枯死、树皮被剥食干净的树干上,喘息了片刻。然后,他抬起浑浊却异常温和的眼睛,看了看那几个孩子,用沙哑得几乎要破碎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轻轻地哼起了一支古老的、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歌谣。曲调简单,甚至有些跑调,歌词也模糊不清,但那缓慢而悠长的韵律,却像母亲曾经温柔的抚拍,莫名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哼完了歌,他看着孩子们稍微平静了一些的眼神,开始讲故事。他讲的,不是市面上流行的才子佳人传奇,也不是乡野怪谈里的神仙鬼怪,而是那些极其古老的、刻在竹简石碑上、关于忠臣孝子、关于信义友爱的故事。他的声音不高,气息微弱,却因那份沉浸其中的笃定,而有了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死寂得只剩下风声和呻吟的流民队伍中,如涓涓细流般缓缓流淌开来。

“昔者……苏武持节,牧羊北海……”他缓缓道来,声音沙哑,却努力勾勒出那冰天雪地、孤寂十九载的身影,“胡人威逼利诱,皆不能夺其志……为何?因其心中,有汉室,有节义,重于性命啊……”

他又讲:“孔融……年方四岁,便知让梨于兄长。非其不欲食也,乃知孝悌之礼,长幼有序……此乃人伦之始也……”

孩子们渐渐停止了哭泣,睁大了空洞却也好奇的眼睛,望着这位奇怪的白发老人。周围一些原本眼神麻木、只顾蜷缩身体保存体力的成年人,也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目光游离过来。那些故事里的道德准则,忠孝节义,在眼下这易子而食都险些发生的残酷现实面前,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切实际,甚至有些可笑。但在此刻,从这位自己也朝不保夕、濒临死亡的老人口中,用如此郑重而虔诚的语气说出,却仿佛带着一种神秘而温暖的力量,暂时驱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它像一根细细的丝线,轻轻拉扯着人们几乎沉沦的灵魂,让他们在浑噩中恍惚记起,自己曾经是“人”,是懂得礼义廉耻、拥有过温情与尊严的“人”,而不仅仅是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被饥饿驱使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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