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看天吃饭(2/2)

还没等大部分人跑到田边,天空中那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内部的翻腾与重量,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鸡蛋大小,甚至间杂着拳头大小的冰雹,如同天河决堤,又似万千弓弩齐发,夹杂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之中,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噼里啪啦地疯狂砸落下来!

那声音恐怖至极。砸在茅草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瞬间就能砸出窟窿;砸在院子里晾晒的干菜上、农具上,乒乓作响;更致命的是,砸在那一片片原本生机勃勃、青绿喜人的禾苗上!李寻站在陈老憨家的屋檐下,死死盯着外面的景象,他的心也随着那密集的撞击声一点点沉入谷底。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饱含着农人无数个日夜血汗、寄托着全部生存希望的禾秆,在坚硬冰冷的雹块无情打击下,脆弱得如同草芥,被轻易地打断、砸烂、碾入泥泞之中。绿色的汁液从断裂处迸溅出来,混合着浑浊的泥水,田地里一片狼藉,宛若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

孩子们的哭喊声,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哀嚎声,男人们发出的那一声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叹息与怒吼,试图与这天地抗争,却瞬间被更庞大的风雨声、冰雹狂暴的砸落声所彻底淹没、吞噬。陈老憨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门外那片已然被彻底摧毁的田地,脸上肌肉抽搐着,嘴唇剧烈地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浑浊的眼泪,混着脸上的雨水,无声地蜿蜒而下。那眼神,空洞得让人心寒。

这场狂暴的冰雹,来得猛烈,去得也突兀。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雨势渐歇,风也停了,沉重的乌云竟然开始散去,天空的一角甚至透出了一抹阳光,映照出一道淡淡的、七彩的彩虹。若在平日,这雨后的彩虹定会引来村民们的驻足观赏和由衷赞叹。但在此刻,这横跨在天际的美丽虹桥,映衬着下方一片狼藉、生机断绝的田野,显得如此刺眼,像是一个来自高天之上的、冰冷而残酷的嘲讽。

村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先前所有的哭喊、哀嚎仿佛都被抽空了。人们如同泥塑木雕般,默默地、踉跄地走到田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看着那些倒伏在地、茎叶破碎、沾满泥浆的庄稼残骸,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神采,仿佛灵魂也随着这场雹子一同被砸碎了。没有呼天抢地的悲恸,只有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深入骨髓、冻结血液的绝望。一年的汗水,一年的期盼,一家老小的口粮、赋税、生存的所有指望,就在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被无情地化为了泡影,只剩下满地冰冷的雹块,在逐渐明亮的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如同嘲笑般的光芒。

李寻站在麻木的人群中,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绝望气息。他紧握着双拳,眼睛死死的望着眼前那抹彩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他的武功,足以对付十个八个持械的壮汉;他的医术,可以辨析疑难杂症,将垂死的病人从鬼门关拉回;他的学识,可以解读经史子集,与人辩论玄理。然而,在这狂暴无情、沛莫能御的自然伟力面前,他所学的一切,他所依仗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渺小,毫无用武之地!

这就是农人们口中那轻飘飘的“看天吃饭”背后,所隐藏的令人窒息的脆弱性。这就是压在底层农人身上,那无法摆脱、无法抗争的命运枷锁之一!他想起老道和谷主都曾提及的“道法自然”,以往他理解为顺应自然规律,和谐共生。可当这“自然”展现出其如此暴虐、如此不讲道理、如此漠视生灵的一面时,依附于它、仰其鼻息而生存的人类,又该如何“顺”其自然?难道就是如同眼前这般,默默承受,直至毁灭吗?

李寻站在那里,迎着雨后冰冷的风,第一次对那看似至高无上的“顺其自然”,产生了深刻而尖锐的质疑。道,难道真的就在这无情的天威之下,在这彻底的无力与绝望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