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力量的困惑(2/2)

而此刻,在这远离烽火的江南,在建康城奢华的府邸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们,依然在醉生梦死,清谈着虚无与风月!王琰的悲剧,在这北地同胞正在经历的、活生生的人间地狱面前,似乎都显得……渺小了些?可这念头刚起,李寻便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王琰的绝望是真的,北地同胞的苦难也是真的!它们都是这崩坏时代的不同侧面,共同指向一个根源——这秩序的彻底瓦解,这道德的无限沦丧,这弱肉强食到了极致的残酷现实!

武术。 他修炼《先天一炁功》已有小成,内息日渐浑厚,拳脚剑法亦臻至精熟,等闲十数条壮汉难以近身。这份力量,曾让他击退凶悍的水匪,能在市井路见不平时挺身而出,能一定程度上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比如这小小院落,比如坊间那些对他心存善意的邻里。可是,他能用这身武功,去打破那森严如铁幕的门阀制度吗?能让蒯通那样的人物,正眼看待一个寒门子弟的才华与尊严吗?他能凭一己之力,仗剑北上,荡平那如潮水般涌来的胡人铁骑,收复那沦陷于腥膻的故土山河吗?不能。个人的勇武,在成千上万、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在坚固的城池和复杂的攻守器械面前,在那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政治博弈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同螳臂当车。甚至,若这力量运用不当,或被野心与欲望支配,它非但不能济世,反而会成为权贵豢养的鹰犬,豪门看家护院的爪牙,成为欺压良善、巩固这不公秩序的工具!这绝非他习武的初衷。

风水。 他初窥门径,略通调理环境、引导气场之法。凭借着这点感悟和观察,他竟真的让一家濒临倒闭的望江楼起死回生,改善了局部空间的“气”,带来了人气与生机。这曾让他感到一丝奇妙的欣喜,仿佛触摸到了某种天地间无形的规律。可是,他能用这尚显粗浅的风水之术,去扭转一国已然倾颓、糜烂不堪的气运吗?能让这朝堂之上结党营私、醉生梦死的风气变得清明吗?能让北方那无数在铁蹄下哀嚎、在饥寒中倒毙的流离百姓,重获一片安宁的生存之地吗?不能。一店、一宅之气运或可因布局调整而有所改观,但一国之气运,牵涉天道循环、历史潮流、亿兆民心,以及无数错综复杂的因果纠缠,岂是区区改变几处方位、挪动几件器物所能影响?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悚然发现,自己所掌握的这些“术”——医术、武术、风水,在面对个体、局部、具体的问题时,或许能如臂使指,发挥出立竿见影的奇效。可一旦面对整个时代、整个社会的结构性困境,面对那如同洪流般席卷一切的历史大势时,便立刻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和可悲。就像一个人,苦练了精妙绝伦的剑法,寒暑不辍,终于能一剑断水,刺穿落叶。可当他走出练功的庭院,却发现真正的敌人,是漫天的蝗灾,是无影无形的瘟疫,是根深蒂固、代代相传的偏见与不公,是千千万万人共同构成的一种名为“现实”的庞然大物。你的剑,该指向何方?又能斩断什么?

“道何在?”他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问,声音干涩而迷茫。老道临终前,让他去“寻”;隐谷的谷主,叮嘱他坚守“本心”。可如果个人之力在这时代洪流面前,果真如此微薄如尘,那么他所寻之“道”,纵使寻到了,又有何意义?在这浑浊不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中,仅仅坚守住自己那一方“本心”的净土,不去同流合污,又能真正改变什么?能阻止北方的屠杀吗?能打破南方的门阀吗?能让这天下,少一个王琰,少一群“两脚羊”吗?

他想起了隐谷。那处世外桃源,确实如同一叶精心打造的孤舟,在乱世的惊涛骇浪中,勉强维持着一方难得的安宁与秩序。可它的存在,本质上就是一种极致的妥协和逃避。它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不介入外界的任何纷争,它无法改变外界分毫,只能被动地防御,祈祷风暴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而自己,当初之所以选择离开隐谷,不正是为了寻找一条能真正“行道”、而非仅仅“避世”之路吗?

可路,究竟在何方?

凭借医术悬壶济世?终其一生,奔波劳碌,又能救治几人?于这亿万生灵的苦难,不过杯水车薪。凭借武艺行侠仗义?或许能杀掉几个欺行霸市的恶徒,诛灭几股拦路抢劫的匪寇,可这就能动摇那滋生恶霸与匪寇的、贫富悬殊、制度不公的土壤吗?凭借风水趋吉避凶?那或许能为少数人锦上添花,或者让自己在这乱世中勉强寻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得以独善其身。可这与大局何补?与那北地的血海、南朝的沉沦何干?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彻骨髓的迷茫和困惑,如同这建康城冬日浓厚的湿冷寒气,将李寻紧紧包裹。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朋、暗无天日的迷宫之中,虽然凭借机缘和努力,掌握了那么几把能打开某些小门、解决局部困局的钥匙(医术、武术、风水),却始终找不到那条能够通往光明出口、能够真正扭转乾坤的主路。个人之“术”的局限性,像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墙壁,冰冷地矗立在他的面前,挡住了所有看似可行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