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阿豹,你跟着我干吧!(2/2)
我吐出一口烟雾,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他穿着普通的旧夹克,脸上带着疲惫,眼神虽然依旧锐利,却少了那晚当众立威时的张扬,多了几分被生活磋磨后的沧桑。左边脸颊上,似乎还隐约能看到一点红印。
“豹哥,好久不见。”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阿豹盯着我,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生硬和戒备:“下一个月的……分红钱,我会尽快凑给你。最近手头有点紧。”
我摆了摆手,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不用了。那钱,你自己留着吧,给孩子交兴趣班,或者……应急。”
阿豹愣住了,眼神中的诧异更浓,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狐疑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弹了弹烟灰,目光扫过他略显憔悴的脸,“就是好奇,豹哥你在这灯笼街,也算是一号人物,怎么……混成这样子了?”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阿豹的痛处。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眼神中闪过一丝屈辱和怒意,但最终,那怒意化作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也掏出了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人物?”他自嘲地笑了笑,烟雾从他口鼻中缓缓溢出,“狗屁的人物。不过是在这条街上,靠着一点狠劲,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或许是今晚的遭遇让他心力交瘁,或许是我刚才放弃追债的态度让他稍稍卸下了防备,他竟罕见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这些人,出来混得早,十六七岁就在街上晃荡,觉得义气当头,拳头硬就是道理。”他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远处灯笼街主街方向传来的模糊光晕,“跟过大哥,也风光过几天。可后来出了事,大哥第一时间就把我们这些小喽啰推出去顶罪,把所有脏水都泼在我们身上。他自己有关系有钱,进去蹲了一两年就出来了,屁事没有。而我们……我和几个兄弟,在里面蹲了五六年才出来。”
他用力吸了口烟,仿佛要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都吸入肺里,再狠狠吐出。
“出来之后,什么都变了。时代变了,规矩也变了。我们没文化,没技术,除了打架看场子,还能干什么?之前跟着我的兄弟,散的散,残的残,剩下的这几个,都是没什么出路,把我当个主心骨的。”他指了指棋牌室的方向,又指了指刚才刚子离开的方向,“我不能不管他们……可是……”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愧疚:“我愧对我老婆,愧对我孩子……秀芬跟我的时候,我就没给过她一天安稳日子。童童都快上小学了,我还让她住在这样的地方……我是个失败的男人,没用的丈夫,不合格的父亲。”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那里面有江湖人的硬撑,也有为人夫、为人父的柔软和无奈:“你跟我们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身上有股劲儿,不是我们这种街面上混的劲儿。你身后是有背景,有奔头的。我身后……只有包袱,是一大家子指着我吃饭的兄弟,是等着我养活的妻儿。”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有可能,我拼尽了全力,豁出命去,最后得到的那点东西,还够不着你的起点。”
这番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是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考察和利用的心态而来,想看看这个“霉运”缠身的混混头子有多狼狈,盘算着如何将他收服。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番充满无奈、责任与深沉愧疚的内心独白。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凶神恶煞的混混。他是一个被江湖义气所累,被现实压弯了腰,却依旧在努力扛起责任的男人。他打我那巴掌时的凶狠,与他此刻面对家庭困境时的无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阿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对了……那天在医院,谢谢你。”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医院?”
“嗯。”阿豹点点头,“我后来打听过了,那天晚上,是你帮忙垫付了刚子的手术费。虽然钱是从我这出去的,但……那天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我也认,所以那些钱也该是你的,我阿豹记在心里。谢谢。”
我当时纯粹只是想着留他一下,以防他走投无路过来跟我死磕,但没想到我这一个举动竟然能让他这一个将近40岁的中年人给我说上一句,谢谢,并记得我的恩情,这让我对这个人更加刮目相看?
这一刻,我心中原本那点因为挨打而存的芥蒂,以及那种想要“收服”他的居高临下感,忽然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感慨,甚至……有一丝看到“同类”的触动。我们都是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拼命挣扎,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常常感到无力的人。
我掐灭了烟头,看向阿豹,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试探和算计,而是多了一份认真和直接。
“豹哥,过去的事,不提了。”我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出了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你刚才说,你身后是包袱,想找个班上,踏踏实实过日子?”
阿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微弱的期待。
“我现在有个项目,缺人手,尤其缺像你这样……在地面上有办法、能办事的人。”我缓缓说道,“可能一开始没那么风光,甚至有点跌份,但至少是正经事,能见到钱,也能让你有机会慢慢把身后的‘包袱’,变成踏实的‘靠山’。”
我向他简要介绍了社区小程序的构想,以及目前面临的推广困境。
阿豹听着,眉头微蹙,似乎在消化这些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概念。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找我?就因为我能打?能叫几个人?”
“不全是。”我坦诚道,“我看重你对手下兄弟的那份义气,也看重你对你家庭的责任感。一个重情义、有担当的人,比一个只会好勇斗狠的莽夫,更值得合作。而且,推广这东西,有时候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和执行力,我觉得你们或许能做得比正规军更有效率。”
阿豹再次陷入沉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疤的手。香烟在他指间缓缓燃烧,烟雾缭绕,仿佛映照着他内心激烈的挣扎。
一边是看不到尽头、充满风险且让家人终日提心吊胆的江湖路;一边是一个未知的、听起来不那么“威风”,却可能带来一丝安稳希望的陌生领域。
过了许久,他猛地抬起头,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仿佛也碾碎了某种犹豫。他看向我,眼神里重新凝聚起那种属于“豹哥”的决断力,但少了之前的戾气,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认真。
“王翼,是吧?”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阿豹没什么文化,大道理不懂。但我知道,人得往前看,得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说怎么干吧。我阿豹,跟着你干了。”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讨价还价,只有一句沉甸甸的承诺。
看着他那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我知道,我或许真的找到了一个在泥泞中前行的、不一样的同伴。而我的道路,也从这一刻起,注定要融入一些来自街头的、原始而强大的力量。
灯笼街的灯火在远处闪烁,映照着我们这两个各自背负着沉重过往与迫切渴望的男人。一个新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联盟,就在这昏暗的后巷里,悄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