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冰茶与裂痕(2/2)

最早是为了让自己不被欺负、帮朋友,想罩着兄弟,想用拳头和义气打出一片天。后来,干沙场,在飞扬的尘土里挥汗如雨,想着挣到第一桶金,扬眉吐气,为自己的父亲争一口气。想再后来,机缘巧合进了那个铁打的营盘,想着穿上那身皮,总能用点“明面”上的力量,做点“正事”。再再后来,想要窥见一丝天机,妄想看破谎言,抓住真实… 结果呢?

钱?像指缝里的沙,攥得越紧,流得越快。兄弟?胡帆成了“不存在”的谜团,韩华远在天边,其他的…早已散落天涯。感情?一片荒芜,充满背叛的荆棘。权力?体制的螺丝钉,连自己的命运都拧不紧。能力?连一个故人的生死存亡都算不出,算出的只是令人绝望的“虚无”!

多么巨大的讽刺!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脸上,抽在心上,抽在这操蛋的命运上!我自以为的挣扎、奋斗、不甘平凡,到头来,不过是命运这只无形巨掌下,一只跳得稍微高一点、自以为是的蝼蚁!

一杯又一杯。那甜腻的液体滑入喉咙,像滚烫的油,烧灼着理智的堤坝。长岛冰茶?不过是一杯包裹着甜蜜外衣的、混合了各种苦涩与暴烈的毒药。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重叠。酒保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嘲弄。

“先生,我们快打烊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隔着厚厚的棉花。是那个老酒保。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浑浊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我,“最后一杯了,喝完就请回吧。”

打烊?我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角落里明明还有两桌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那笑声像细小的针,扎进我膨胀的愤怒和委屈里。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继续?凭什么我就得走?一股混杂着酒精、被时代抛弃的屈辱、对杨力那份平凡的嫉妒、对自身无能的愤怒、以及对胡帆那诡异命运的恐惧… 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如同被点燃的汽油桶,轰然炸开!

“打烊?!”我猛地一拍吧台,力道之大,震得杯瓶叮当作响,那杯没喝完的长岛冰茶泼洒出来,在深色台面上蔓延开深红的污迹,“你看不起我?!”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变形,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那两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数道目光惊愕地聚焦过来。

我猛地从皮夹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皱巴巴的现金,看也不看,狠狠摔在吧台上!粉红色的钞票像被惊飞的鸟,散乱地飘落。“喝不起吗?!老子有的是钱!接着上酒!”我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老酒保的脸色沉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但语气依旧克制:“你喝多了。再这样,我只能请你出去了。”

“出去?!” 酒精彻底烧毁了最后一丝理智。一股毁灭的冲动攫住了我!我猛地抓起手边一个空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啪嚓——!” 刺耳的碎裂声像一把刀,划破了酒馆里凝固的空气!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玻璃渣四溅,在昏沉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危险的光。

“操你妈的!看不起老子是吧?!” 我狂怒地吼着,摇摇晃晃地冲向门口,一脚狠狠踹在门边那个半人高的粗陶花瓶上!“哐当——!” 沉闷的巨响!花瓶应声而倒,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干花和泥土撒了一地!“砸!老子砸得起!你这破店值几个钱?!老子赔!” 我指着脸色铁青的酒保,手指都在颤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扭曲的、证明自己“有价值”的欲望而尖利无比。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的光透过玻璃门,在墙壁上疯狂地闪烁、旋转,像一场荒诞的舞台灯光秀。

冰冷的询问室,刺眼的白炽灯,公式化的笔录,调解,道歉,赔偿… 一套冰冷的程序走下来,天边已经泛起了灰白。我把身上几乎所有的现金都赔给了那个沉默的老酒保,还有那个碎裂的花瓶。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一夜的荒唐闹剧落幕了。钱没了,脸也丢尽了。

可心底那片汹涌的岩浆,并未因酒精的退却和这场闹剧的收场而冷却平息。赔偿时那种麻木的平静之下,是更深、更冷的绝望和愤怒在无声咆哮。为什么?凭什么?

我所经历的一切,沙场的尘土、赌场的血腥、体制的倾轧、道法的诡异、还有那些面目模糊最终又消失无踪的“朋友”… 它们像无数块沉重的磨盘,轮番碾过我的脊梁。我明明比杨力更早出来闯荡,比何颂更早看清这世道的陷阱,我挣扎得更用力,付出得更多,甚至窥探过常人无法想象的角落!可为什么,最终被丢在冰冷街角,像个失控的疯子一样砸东西发泄的,是我?

我所渴望的那一点点纯粹的光亮,那份像杨力女朋友递出的蜂蜜水一样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为什么永远照不进我这片泥沼般的人生?那些虚假的笑容,虚伪的承诺,如同跗骨之蛆,早已将我心中对“情”的最后一点信任啃噬殆尽。胡帆的“不存在”,更是抽掉了最后一根支撑的梁柱。原来连记忆本身,都是可以被篡改、被抹杀的!

我站在清晨空荡的街头,像一个被彻底掏空的人偶。赔偿后的钱包轻飘飘地贴在裤袋上。远处,城市苏醒的喧嚣隐隐传来,车流声,早点摊的叫卖声… 那是属于杨力们、何颂们的、充满烟火气的、可以抱怨可以满足的平凡世界。

而我的世界,只剩下脚下一地无人打扫的、冰冷的玻璃碎渣,和心底那一片被愤怒和绝望反复冲刷、再也无法弥合的、巨大的黑色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