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前世今生(上)(1/2)
胸口那股被长矛贯穿的幻痛尚未完全消散,胃里翻腾着柠檬水的酸涩和血腥味的残影。陈玥潼那双清澈眼眸下深藏的灰蓝枷锁,与前世记忆中穿透硝烟的绝望目光隐隐重叠的惊悸,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抱…抱歉,”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粗糙的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突然…饿得有点心慌,我去对面买个肉夹馍垫垫,马上回来!” 不敢看陈玥潼那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探究的眼睛,更不敢看杨力促狭又疑惑的表情,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虚浮地冲向街对面那个灯火通明、飘散着浓郁肉香的小店。
“老板,一个肉夹馍”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付了钱,拿到那个用油纸包裹、烫手的肉夹馍,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指向店内深处:“借用下卫生间!”
狭小、充斥着消毒水与油烟混合气味的卫生间里,反锁上门。冰凉的瓷砖贴着额头,试图冷却脑海中翻腾的血色惊涛。不行!必须看清楚!那个在酒馆外惊鸿一瞥、被强行中断的前世碎片,如同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不拔出来,只会带来更深的窒息和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凝神静气,将残存的、因刚才冲击而紊乱不堪的真炁艰难地重新凝聚于双目。闭上眼,再猛地睁开!瞳孔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芒掠过。
嗡——
意识瞬间被拉入一片混沌的、由破碎光影和浓烈情绪构成的漩涡!
* **焦土与恶臭!** 不再是酒馆外模糊的感知,而是身临其境的体验!脚下是龟裂的、混合着暗红血块与灰烬的焦黑土地,每一次呼吸都灌满浓烈的硫磺、尸体腐败和草木灰烬的呛人气息。灼热干燥的风卷起尘土,扑打在脸上,像粗糙的砂砾。远处,是燃烧的村庄残骸,浓烟滚滚,遮蔽了晦暗的天空。饥饿,一种深入骨髓、掏空五脏六腑的钝痛,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着我的胃。
* **褴褛的“骗子”!** 低头,身上是一件沾满泥污、多处撕裂的粗布长衫,勉强维持着一个作为“人”的体面。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露出磨出血泡、沾满黑泥的脚趾。背上沉甸甸的,是一个破旧的藤编背篓。我(或者说,前世的我)踉跄着,走向路边一具蜷缩的尸体——一个同样穿着长衫、却早已僵硬的年轻男人。他是一个秀才,从他的衣着打扮就能看出来。他脸色青灰,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是活活饿死的。我麻木地蹲下,解下他背上的那个稍微完好些的竹篾书箱,又费力地剥下他那件虽然破旧但比我身上干净些的靛蓝色长衫,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动作机械,带着一种在生存边缘挣扎的、近乎野兽的漠然。
* **巍峨的城门与濒死的眩晕!** “上京”的巨大城门在望,青灰色的砖石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城门口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人们进进出出,喧嚣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如同海市蜃楼,对我这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也是残酷的嘲讽。长途跋涉和极度的饥饿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城门楼在视野里旋转、模糊。双腿一软,我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离城门洞几步之遥的冰冷石板地上,背篓里的破碗和几卷残书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尘土呛进喉咙,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世界在迅速变暗、变冷…
* **救赎的馒头与雪白的手!**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一股淡淡的、清雅的兰花香混合着白面馒头最朴实的甜香,猛地钻进鼻腔!紧接着,一只柔软、雪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手,轻轻拍了拍我沾满尘土的肩膀。
“喂,这位…秀才?”一个清脆如黄莺、带着浓浓好奇和一丝怜悯的女声在头顶响起,“你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了?”
我(前世的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逆着光,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绣着精致蝶恋花纹样的软缎绣花鞋,鞋尖上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目光艰难上移,是月白色的细棉布裙裾,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再往上…一张年轻、饱满、白皙得如同上等细瓷的脸庞映入眼帘。乌黑的长发梳着时兴的少女发髻,簪着一支小巧的碧玉簪子。她的眼睛很大,圆圆的,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微微睁大,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同情,好奇地俯视着我。那眼神如此清澈,如此干净,没有半分这乱世应有的尘埃和阴霾,像一泓从未被污染过的山泉。
她微微蹙着秀气的眉毛,没有丝毫犹豫,从身旁一个梳着双丫髻、同样穿着整洁但面色紧张的小丫鬟挎着的精致食盒里,飞快地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雪白松软的馒头,不由分说地塞进我肮脏、颤抖的手里。
“快吃吧!饿坏了吧?”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笃定。
前世的我,如同饿疯了的野狗,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抓着那雪白柔软的馒头,狼吞虎咽起来,粗糙的、带着汗水和泥土腥味的手指瞬间在那洁白的馒头上留下污黑的指印。馒头粗糙的纤维刮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但更多的是久旱逢甘霖般的狂喜和活过来的感觉!
一边疯狂地吞咽,前世的我大脑却在饥饿的刺激下飞速运转!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张不沾尘埃的、富足的脸。她是谁?富家小姐?不谙世事?善心泛滥?一个绝佳的、摆脱眼前绝境的机会!
“咳咳…咳咳…” 我(前世的我)故意被呛得剧烈咳嗽,趁机调整表情,努力挤出一点读书人的“酸腐”气,声音嘶哑悲切:“小…小姐大恩!小生…小生乃…乃南境清河人士…” 我编造了一个靠近战乱前线、听起来足够凄惨的地名,“家中…家中遭了兵祸,阖家…阖家离散…小生侥幸逃出,本欲…本欲进京赶考,搏个前程,光耀门楣…奈何…奈何路途遥远,盘缠耗尽,饥寒交迫…今日若非小姐菩萨心肠,小生…小生怕是…” 我哽咽着,说不下去,配合着因饥饿而真实的虚弱颤抖,将一个家破人亡、一心向学却惨遭厄运的落魄秀才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果然,那双清澈的黑葡萄眼睛里,同情之色更浓,甚至还泛起了点点晶莹的水光。
“南境…天啊,那么远!”她惊呼出声,带着一种从未经历过苦难的、纯然的震惊和痛惜,“你…你一个人走到上京的?太不容易了!” 她转头看向身边那个一直紧张地拉着她袖子、想阻止她的小丫鬟,“春桃,你看!我就说不是坏人!是个有骨气的读书人!进京赶考的秀才呢!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小姐!老爷夫人知道了…” 叫春桃的丫鬟急得跺脚,小脸煞白。
“怕什么!” 这位小姐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保护得太好而滋生的、不容置疑的正义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读书种子!走!” 她竟直接伸出那双雪白纤细的手,用力抓住我肮脏的胳膊,试图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那瞬间的触感——她指尖的温软细腻,与我手臂皮肤的粗糙污秽形成的强烈对比——让前世的我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混杂着卑劣、狂喜和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悸动在心底炸开!
我就这样,半是被搀扶,半是自己挣扎着站起,在春桃几乎要哭出来的目光注视下,被这位不知天高地厚、却有着金子般心肠的富家小姐,“捡”回了家。
她家并非想象中的深宅大院、仆役成群,但也是位于上京繁华地段的一处三进宅院,高墙青瓦,朱漆大门,门楣上挂着“陈府”的匾额,透着殷实商贾的底气。我被安置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厢房,有热水沐浴,有散发着皂角清香的干净布衣换上。洗去一身污垢和疲惫,穿上虽不华贵但舒适柔软的棉布衣衫,坐在光洁的红木圆桌旁,看着眼前摆满的各色精致菜肴:晶莹剔透的虾仁蒸蛋、碧绿清脆的时蔬、油亮诱人的红烧肉、热气腾腾的鸡汤… 前世的我,握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多久…多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像样的饭了?上一次?也许从未有过。
那位小姐——现在我知道她叫汐玥(xi yuè),陈府唯一的千金——就坐在我对面,双手托腮,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充满了对外面那个她从未涉足、却充满想象的世界的好奇。
“哎,南境…那边打仗…可怕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路上真的很多流寇吗?”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欢快蹦跳的珠子。
前世的我,早已将骗术融入骨血。此刻,面对着这双清澈见底、不设防的眼睛,我那些添油加醋、胡编乱造的故事,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倾泻而出。我将道听途说的战乱惨状,加上自己想象的血腥细节,绘声绘色地描述;将几次被野狗追赶的经历,夸张成与熊瞎子狭路相逢的惊险搏斗,最后靠装死才侥幸逃脱;甚至把在破庙里给几个同样流亡的小乞丐胡乱教几个字的经历,美化成了在乡间开设义塾、教化顽童的“壮举”… 我口若悬河,表情丰富,讲到惊险处,自己都仿佛信以为真,额头冒汗;讲到“教化”孩子时的趣事,又逗得她咯咯直笑,花枝乱颤,饱满的脸颊上泛起健康的红晕。
就在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沁出泪花时,我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的腰间。那里系着一个鹅黄色、绣工极为精美的丝质香囊。香囊一角,用细细的银线,绣着两个娟秀的小字——**汐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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