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余烬归途(2/2)
麻子的野心,如同不断膨胀的黑色巨兽。一天深夜,他把我叫到他那间越发奢华、也越发冰冷的书房。雪茄的烟雾缭绕中,他递给我一份绝密文件,眼神锐利如鹰隼。
“老红,看看这个。”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三爷的令下来了!泰国!清迈!金三角的触角!我们要把根扎过去!老本行…是时候重振旗鼓了!”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文件上“d品贸易”那一栏,眼中燃烧着攫取巨额财富和更大权力的火焰。
d品!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瞬间击穿了我因麻木而浑噩的大脑!
徐宇飞!那张行刑前绝望、哀求的脸庞!那颗终结了他年轻梦想(开烧烤店)和生命的子弹!爷爷奶奶烧成焦炭的惨状!徐宇航人不人鬼不鬼、燃烧生命复仇的疯狂… 所有被他用“红哥”身份强行压抑、用麻木生活试图掩盖的血色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不!”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华总!这个…我做不了!”
麻子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转化为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忤逆的不悦:“嗯?老红,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泼天的富贵!三爷亲自点的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着那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重若千钧:“华总,您对我的提携,我铭记于心。但d品…这东西沾不得!我兄弟徐宇飞…就是死在这条路上!我发过誓…我亲眼看着它毁了多少人、多少家!这条财路…是血路!是绝路!我…恕难从命!”
我挺直了脊背,尽管在那巨大的压力下,膝盖有些发软。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雪茄燃烧的细微滋滋声。麻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衡量我的决心和价值。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麻子缓缓靠回宽大的皮椅,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浓重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呵…”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一丝惋惜,更多的却是冰冷的疏离,“人各有志,强求不得。老红,你跟了我一场,也算尽心尽力。既然这条路你不想走…那便罢了。”
他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微尘:“去吧。场子里的分红,该你的,一分不会少。以后…好自为之。”
没有挽留,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划清界限的冷漠。我明白,从这一刻起,“红哥”这个身份,连同那个充斥着权谋、血腥和欲望的地下世界,对我而言,已经彻底结束了。
“谢谢华总。” 我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解脱。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书房门,将弥漫的雪茄烟雾和冰冷的权欲世界,隔绝在身后。
后来,我隐约听说,徐宇航似乎用了某种方式说服了麻子,或者展示了更“有价值”的东西。麻子最终只带了包括黑豹和徐宇航在内的十五名绝对核心的心腹,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前往泰国的征途。从此,音讯如同石沉大海。那个曾经搅动东安地下风云的“华叔”,以及他身边那条沉默而危险的“毒蛇”徐宇航,仿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只在偶尔的道上传闻中,化作几个令人心悸的名字符号。
而我,则真正地回到了“地面”。
褪下“红哥”染血的外衣,我变回了那个名叫王翼的普通青年。之前那个不温不火的小沙场还在,单位里那个挂着闲职、偶尔需要去点个卯的位置也还在。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巨大的倒带键,回到了原点,却又处处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物是人非的疏离感。
起初的日子,是巨大的空虚和茫然。白天,我坐在积了层薄灰的小沙场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夜晚,躺在冰冷的床上,黑暗中,那些血与火的画面、徐宇飞绝望的脸、徐宇航喷血倒下的身影、麻子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走马灯般反复闪现。巨大的疑问如同毒蛇噬咬着内心:我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为宇飞报仇,却几乎赔上宇航的命;借助麻子的力量,最终却无法认同他的道路;拥有了窥探天机的“人眼”,却仿佛被这能力拖入了更深的漩涡…
我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重复着吃饭、睡觉、沙场、去单位报到的流程。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我与那些谈论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普通人”隔绝开来。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曾经笃信的道义在现实的泥潭中变得模糊不清。我利用道法报了仇,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算正义吗?我拒绝了麻子的d品生意,坚守了底线,但这份坚守,在浩瀚的世事和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又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这种撕裂感和自我怀疑,几乎要将我吞噬。
直到有一天,手机里一个尘封已久的群聊突然弹出了消息。是“七班(永远不散)”,群主是杨力。
> **【杨力】@所有人 卧槽!兄弟们!何颂这孙子从“非洲挖矿”回来了!据说晒得跟黑炭似的!晚上老地方‘老王烧烤’,必须给他接风!王翼!你小子别装死!看到速回!再潜水老子杀到你家去!**
看着屏幕上那熟悉的、咋咋呼呼的语气和那个带着烟火气的群名,一股久违的、酸涩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杨力,何颂…那些曾经一起逃课打游戏、一起在路边摊吹牛打屁、一起憧憬着平凡未来的少年伙伴…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曾经的我,觉得那个充满血腥和权谋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眼前这份平凡的邀约,幼稚得可笑。但现在…经历了那一切之后,这幼稚的喧嚣,却如同荒漠中的甘泉。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输入框里敲下:
> **【王翼】:收到。准时到。啤酒管够,谁先趴下谁是孙子。**
信息发出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心口悄然滑落。
夜晚,“老王烧烤”依旧人声鼎沸,烟火缭绕。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杨力还是那么胖,咋咋呼呼地拍着桌子;何颂果然黑得像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兴奋地讲述着他在新学校军训,以及他在刻苦健身的奇遇。
“卧槽!王翼!你小子可算活过来了!”杨力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差点让我窒息,带着烤串油渍的手在我肩膀上拍出响亮的巴掌印,“前阵子找你跟死了似的!忙啥呢?泡妞去了?”
何颂也端起扎啤杯,大笑着:“就是!罚酒!先吹一个!”
看着他们毫无心机的笑脸,听着那些充满烟火气的抱怨和吹嘘,感受着杯壁冰凉的触感和麦芽香气涌入喉咙的刺激…一种久违的、真实的、属于“活着”的感觉,如同解冻的春水,一点点浸润了我冰冷麻木的心田。
我大笑着,和他们碰杯,插科打诨,仿佛要把过去所有沉重的时光都抛进这喧嚣的烟火里。啤酒的泡沫在杯中升腾、破裂。烟雾缭绕中,我望着朋友们熟悉的笑脸,望着烧烤架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迸起火星的肉串,望着这平凡、嘈杂却又无比鲜活的人间景象。
也许,没有绝对的对错。
也许,轰轰烈烈的复仇和惊天动地的权谋,终究会归于沉寂。
而在这喧嚣的市井烟火中,努力地、笨拙地、像个人一样地活着,找回那份丢失的、属于普通二十多岁青年的烦恼、快乐和迷茫…这本身,就是一种救赎,一种向死而生的…归途。
我端起酒杯,将杯中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的痛快。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久违的、轻松的弧度。